■李平英
提起筆來,寫下這個標題的時候,我就想對近年創作的歌曲《讀雨》的創作過程說點什么,那就先從古代音樂的地位和作用談起吧。
音樂,在我們的生活中不可或缺,它是我們情感抒發和表達的最佳途徑及方式。換句話說,最能表達人類情感的莫過于音樂。大家都知道我國古代有“四書五經”,其中“五經”指的是《詩》、《書》、《禮》、《易》、《春秋》,其實古代有六經,缺失的就是《樂》。那么,音樂的概念是什么呢?《中國大百科全書·音樂·舞蹈卷》中對“音樂”條目的解釋是:“音樂詩憑借聲波振動而存在、在時間中展現、通過人類的聽覺器官而引起各種情緒反應和情感體驗的藝術門類。”從這個解釋我們可以看出:“音樂首先是一門聲音藝術,但它采用的聲音材料具有非語義性的特征。另外,音樂是一門非描繪性的藝術,它不可能描寫生活中的具體事物和場景,而是通過時間展開音響構成的各種要素,以直接激發和呼喚聽者的情緒、情感和意志來達到一種對事物和景象的畫面感的精神審美體驗。與文學和繪畫等藝術相比,音樂藝術更注重嚴謹的形式和結構,所以,音樂可以說是一門形式的藝術。”①
從上面可以看出,音樂直指人的靈魂深處,直接溝通人的情感。在中國古代社會,統治者對音樂也特別重視,甚至將音樂提高到了和“禮”一樣的高度,并稱“禮樂”,“禮崩樂壞”,則意味著這個時代的混亂和無序,即將面臨一場嬗變。孔子在《論語·泰伯》中說:“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可見他對樂的推崇。禮器和樂器都是國事中的重要部分。樂舞變成了統治者顯示權威的工具,樂器成為王權與財富的象征。大家都知道那句成語:是可忍,孰不可忍。這個成語出自《論語·八佾》:孔子謂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從這里可以看出,孔夫子真的怒了,簡直是怒不可遏了。為什么?因為季氏在樂舞上弄得過分了,還不是一般的過分,簡直是太過分了,這其實就是僭越。按照現在的說法就是超標了。按照當時的制度規定,天子用八佾(注:八人為一行,稱一佾,八佾即64人),諸侯六佾,卿、大夫四佾。季氏只是魯國的大夫,按理說只能用四佾,他卻很灑脫地用了天子的規格——八佾,超標達一倍。按照現在的公務車配置,本來只能配輛帕薩特的,卻配了輛奧迪A6,嚴重超標了。所以,孔老夫子生氣了,一生氣就罵出了那句傳承千古的成語來。還有,孔子對《韶》樂的論述,以及對鄭聲的不齒,他認為“鄭聲淫”,力主去鄭聲。這些都充分說明了音樂在我們傳統文化中的重要地位。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音樂在社會發展進程中的作用越來越明顯,這種來自心靈深處的吶喊,是任何藝術也替代不了的。瑞典學者朗吉弩斯在他的名著《論崇高》中就指出:音樂有一種“驚人的力量,能表達強烈的情感”。②這種情感當然是崇高的,而且可以震顫人的靈魂,一曲《松花江上》使得多少英雄兒女滿懷悲憤之情走上了抗日的道路;一曲《黃河大合唱》包含了多少悲愴和憤怒的情感;一曲《大刀進行曲》讓多少抗日勇士熱血沸騰,壯志滿懷……
筆者作為一名音樂工作者,近年來卻感到深深的困惑,似乎感到我們當代的音樂創作走入了一個誤區,來自心靈深處的吶喊不多了,更多的是 “為賦新詞強說愁”,更多的走入了庸俗和媚俗的深淵,為了評職稱,為了獲獎,為了過更好的生活,作曲家的獨立性和情感變得越來越衰微。音樂家情感的衰微也意味著音樂的衰落和式微。好的作品不多了,能引起靈魂震顫的音樂不多了,甚至配套的歌詞作者也拿不出好作品了,一些不知所云、主題不明確、色彩消極頹廢、甚至污染靈魂的歌詞也能被譜成旋律,以追求并獲得僅在物質利益上的虛榮和滿足。許多無邏輯的囈語也能備受推崇,不知是無奈還是應該深深地嘆息。當然,筆者只是將當代音樂的狀態略作描述,人微言輕,也望廣大音樂界同仁切勿對號入座,如此甚幸也哉!
音樂是從心底流淌出的一汪清泉,是靈魂里長出的一片蒼翠的森林,它空靈、靜謐、盡善盡美。任何的無病呻吟都是對音樂的褻瀆。筆者至今還記得劉三姐對山歌的故事,當劉三姐唱敗了好多財主雇傭來的歌手后,財主找了個秀才,用船裝了滿滿一船山歌本子來找劉三姐對歌,秀才躊躇滿志,以為這下終于可以打敗劉三姐了,隨便你唱什么歌,我都可以在滿船的歌本里找到相應的山歌。哪知劉三姐非常不屑地唱出了“山歌本是心底出,豈是船裝水運來”,秀才羞愧難當,灰溜溜地駕船回去了。說得多好啊,“山歌本是心底出”,音樂難道不是心底出嗎?難道不是心靈深處發出的吶喊嗎?甘肅臨洮蓮花山的花兒會,那些對唱花兒的民間歌手,哪個不是“我口唱我心”?隨口就唱出了久藏在心中的對生活的感悟和希望。這些甚至一個字都不識的歌手,你讓他們怎么去應時創作?恰恰是這些目不識丁的民間歌手,為音樂是發自內心的情感表達找到了很好的佐證!
筆者創作了很多歌曲,其中《讀雨》讓我感悟頗深,這一切,源于我的父親,在那個動亂的年代,在一個凄冷的雨夜,父親在受到一系列不公正的待遇后,精神被摧垮了。從此,對于雨,我有了不尋常的感受。有人喜歡聽雨打窗戶的聲音,有人害怕雨打梧桐葉的沙沙聲,“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有人喜,有人愁,都是因為雨。只有心靈受到震動的人,才會對雨有切身的、恰如其分的解讀。而我,就是如此。在那一刻,我心靈的堤壩潰決了,所有的情感都化為了音符,幾乎是流著淚,一口氣寫完了這首曲子。當時,窗外正下著雨,我就在室內《讀雨》,細細品味著雨的情感、雨的內蘊,雨在窗外,我在窗內,隔著窗似乎無法讀懂它,于是我走到了雨中,感悟著雨對我心靈的撫慰和它所傾訴的滄桑。我在雨中和它對話,那是心靈的契合與感動,那是靈魂的交融和傾訴。當我回到書房,一口氣寫完時,我突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就如路遙創作完《平凡的世界》那樣,我也把筆扔到了窗外,扔到了雨里,然后,點上一根煙,靜靜地享受這份難得的輕松。
讀雨
(胡興模)
雨如絲,雨如線
雨如輕紗掛窗前
雨如云,雨如煙
雨如迷茫繞心間
啊
同是晶瑩雨
同是一片天
回回飄落不一般
回回飄落不一般
雨如蜜,雨如酒
雨如香茶醇又甜
雨如情,雨如訴
雨如傷心淚漣漣
啊
幾多愁和喜
幾多悲和怨
注入雨絲化萬千
注入雨絲化萬千
下面,我來談談《讀雨》的形式和結構,《讀雨》采用了我們較少用到的五聲音階中的商調式為調式音階創作手法,構成了歌曲的基本調式色彩,當時之所以采取這種形式,其實不是故意為之,而是在我的心底自然而然產生的,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種聲音在召喚我,使我不由自主地就用了這一結構形式。事后想來,這種靈感的產生是我們心靈深處對事物與情感感悟(感知認知)的外化,是不受自我控制的。正如我讀過的福樓拜創作的小說《包法利夫人》那樣,福樓拜對包法利夫人是充滿感情的,他不希望包法利夫人死去,可是卻無法控制。因此,當老人創作到包法利夫人服毒自殺的情節時,他在房內放聲大哭。家人急忙去問他為何這么傷心,福樓拜哭著說“我的愛瑪(包法利夫人的小名)死了”。情節無法由作家控制,情感也無法由作曲家控制,情感外化的形式和結構也同樣無法由作曲家控制。所以,我試圖用了商調式為調式音階創作手法,由這個基本調式色彩產生了圍繞調式主音的一系列的特性旋律,奠定了“雨”和“雨季”綿綢而凄美的典型特征,在這個凄美的雨季,我的心靈受到一次洗禮,我心靈深處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吶喊。
在旋律方面,《讀雨》婉約,柔和,線條清麗,暗淡而不失色彩。更好地表現出了雨的輕曼和凄美。在江南的日子里,借江南的雨,如絲,如線,如云,如煙,祭奠著特定時期的特定人物和景象,也寄托著對逝去歲月的綿綢情感,別有一番韻味。我在創作的過程中,腦海里浮現了小橋煙雨、柳絲低垂、畫舫輕舟、漁歌唱晚的場景。這些場景無疑是很美的,和我內心一直糾結的凄涼形成對比,這種交織和糾纏使我對雨的理解提升了一個層次,于是,在升騰的心緒中讀雨,我讀懂了雨的靈魂,讀懂了雨的內涵,讀懂了雨的情感……
筆者著筆至此,基本采用漫談的形式,從古代音樂的地位到當代音樂的現狀,再到《讀雨》創作的心路歷程,無非就是說明音樂創作必須要從心靈出發,觀照人類的靈魂。音樂雖不能描述具體的場景,但可以通過旋律構筑形象,不管是“巍巍乎志在高山”還是“洋洋乎志在流水”,都是形象的共鳴,只有心與心的融合,才會產生如此共鳴,若作曲家心不在焉,怎可能要求聽者為知音?做不到以心換心,談何作出優秀的曲調?只恐怕世間知音難覓,徒增許多“洗耳翁”也!
一家之言,難免有疏漏之處,不怕遺笑于大方之家,留待與方家商榷!
①王次炤主編《藝術學基礎知識》 中央音樂學院出版社2006年5月第一版
②朗吉弩斯《論崇高》文化藝術出版社 198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