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 斐
晉商崛起的文化成因
艾 斐

晉商興盛于明清兩代,業務“領域”橫跨歐亞大陸,歷時五百余載,一度富可敵國。那么,晉商緣何會在封建社會的桎梏中創造出如此匪夷所思的經營奇跡和商業神話呢?其中,文化的浸潤作用與提升功能至關重要。
文化既是一種社會現象,同時又是一種歷史現象。它是人們長期創造形成的產物,是社會歷史的沉淀。它可以是具體的,也可以是抽象的;可以是物質的,也可以是精神的。文化有的時候雖然看若似“水”、感若為“氣”,但它的存在是真實的,功能是獨特的,作用有時甚至是剛性的。山西之所以會出現“晉商”,從根本上去考量,從源頭上去追索,恰恰是由于文化的洇釀與推動。或可認為,如果山西沒有深厚而豐富的商業文化積淀,那就肯定不會有后世的商業繁榮和“晉商”的形成與崛起。
這是一種內在的必然,這更是由于規律而使然。任何一種事物的發生和發展,都是可以從文化上找到根據、理由、動力和原因的。晉商在山西的出現就是這樣。
在中國社會的歷史進程中,由于受儒家崇“義”、鄙“利”思想的影響,商人和商業歷來不受重視,更鮮有為營商業績與其代表人物立傳的先例。司馬遷的《史記》在寫漢武帝以前的中國歷史時,雖然場景宏大、人物眾多,但涉及到商人的也僅僅只有十幾位,且大都寥寥數語,一筆帶過,幾乎沒有什么稍為詳細的描寫。但即使是這樣,山西商人也還是不僅拔了頭籌,而且占據了絕對的優勢。被尊為商業鼻祖的陶朱公——范蠡,和與陶朱公齊名的猗頓,其商務思想與商業成就便都與山西有著至為密切的關系。前者雖不是山西人,但卻是山西人的學生,他那具有開創意義的商業思想和商務理論,就都是來自山西人辛文子的啟蒙與教習。后者雖也原本不是山西人,但其作為大商人出現時,卻是在山西安家落戶并成就事業和創建商績的。據此,我們完全可以說,沒有山西,就沒有中國商業的開山祖師——堪稱雙子星座的范蠡和猗頓。
在范蠡和猗頓之后,司馬遷還盛贊了同屬于晉人的魏國大商人白圭和趙國大商人郭縱。此外,像以“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而名世的帝舜,在商業意識和財富認知上的創舉;像用“輕關易道,通商寬農”而勵商的晉文公,在通商管理和營商導向上的突破;像作為改革家魏文侯之智囊的段干木,在商業政策和經營推介上的貢獻等,就都既是晉商所特有的地域文化根脈,同時又是華夏文明在其商業板塊上的歷史刻度。這說明,晉商所擁有的商業文化資源之富厚、商業文化根脈之久遠、商業文化源流之豐沛,都是既列于全國之首,又居于古今之冠的。
根脈如此久遠、內涵如此豐富、效能如此強烈、典范如此名世的山西商業文化,對晉商的涵養、渲濡和教習作用,乃是十分明顯而突出的。當然,文化的這種浸潤作用,除了采取外化與物化的形式之外,在更多的時候和更多的情況下它所采取的則是內化和潛化的形式,即作為一種風習、意識、觀念和精神而一代一代地傳承著和發展著。及至遇到適宜的環境、有利的條件和某種特殊的緣由,這種積貯于內的風習、意識、觀念和精神,便自會通過轉化為當代人的思想和行為而見諸于具體的實踐與創造之中。
晉商的出現及其與文化的關系,實際上就是這樣一個傳承、轉換和在長期社會實踐中凸顯、應用的過程。在晉商中,不僅有許多商業理念和經營之道都與其文化祖源如出一轍,而且更有許多馳名的晉商其本身就是在文化上頗有建樹的智者和儒者。如蒲州晉商王現所提出的“利以義制”;另一位蒲州晉商范世逵所主張的“奇貨可居”和“人棄我取,獨辟蹊徑”;清代前期一度堪稱山西首富的平陽晉商亢氏所提出的“篤志力學,至老不倦”。又如,太原晉商后裔閻若璩,原本就是一位大學者和大考據學家,而另一位太原晉商王惠的先祖,則是《四部備要》和《萬有文庫》的作者王瓊。再如,商名遠播的靜升王家、車輞常家、張原范家、北氵光曹家、祁縣渠家等,就都有多人既在考場上取得了功名,又在官場上博得了仕任,還在文場上出版了著作。像這種一門兼有商、官、儒,一人兼為學、仕、賈的現象,在晉商中那可真是極為普遍的。雖說五百多年間次第致富的晉商何止成千上萬,但其中卻絕對沒有出現過一個不關涉文化與教育的晉商家族。
在有的時候,一些晉商由于出身貧寒,乃致其初始創業者出現了教育缺失和文化欠有的現象,像祁縣喬家生意的創始人喬貴發就是這樣。但即使是像喬貴發這樣以賣豆腐豆芽開始走向致富之路的晉商,其在文化上雖有先天不足,但卻同樣不乏后天彌補、后代爭鋒的強烈文化期待與高度文化自覺。事實是,喬貴發本人不僅在經商實踐中文化水平不斷有所提升,寫信、記賬、打算盤都非常精到,而且對于商業理念和經營方略也都相當精通。至于在其后代中,那就更有中舉入仕乃至出洋任使的俊彥之才了。
當然,像太原清徐王家、榆次車輞常家,以及蒲州的王家(王現)和張家(張允齡)這樣的晉商家族,其原本就是書香門第和詩禮傳家的望族。
從以上論述和例舉中,我們不僅可以清楚地看到山西悠久而豐厚的商業文化對晉商形成與崛起所產生的積極效應和巨大影響,而且也能夠明晰地感知晉商對傳統文化精神、文化智慧、文化倫理與文化道德的高度崇仰、自覺接受和不斷弘揚、發展與創新。這一文化澤延與文化反哺的過程與成效,恰恰正是晉商在其形成與崛起過程中所不可或缺的極其重要的精神引力與行為動力,同時也是晉商得以興旺發達的思想火炬與操作規程。
中國社會在發展過程中所形成的精神導向與意識主宰,基本上是以儒家文化為軸心的。雖說在春秋時期,有過百家爭鳴的熱鬧;在戰國時期,有過儒、法、術、勢、墨、道、名、刑各種思想并存的局面;在秦至西漢的文、景時期,黃老之學一度占據上風,但在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后,兩千二百多年以來儒家的思想文化便一直在中國思想文化界占據著主導與核心的地位。特別是經過歷朝歷代以國家形制和中央意識對儒學的弘揚與推廣,加之近世以來孔子被尊為世界十大思想家和十大教育家之首,儒學便更是聲名大振、不脛而走,得到了十分廣泛的傳播,它不僅已經在事實上成為中華民族的國家意識主體,而且也得到了全世界的接受和認可,并在世界范圍內成為中華民族的思想形象與精神象征。
正因為如此,儒家思想文化的作用和影響便極為強烈、巨大、深刻而廣泛,而儒家思想文化的核心內容之一,便是崇“義”而輕“利”。
中國的商業文化,就是在這一大文化背景下形成和產生的。晉商文化自然也只能是這一特定社會條件下的特定思想與精神的產物。這對于晉商文化來說,顯然具有二重性——既是一種制約,又是一種規范。但當這種制約和規范形成合力共同作用于晉商文化的時候,那則會形成一種強大的規約制衡與道德拉動,從而本能地賦予了晉商文化以鮮明的儒學意蘊,即“義”與“利”的天然組合和因果契應。
正是在這一點上,王現對構建晉商文化的貢獻是巨大的。他提出的“利以義制”,不但實現了“利”與“義”的統一,而且也促成了“商”與“儒”的合璧。正是在這種“統一”與“合璧”中,順理成章地形成了商與儒、利與義的內在邏輯原則和因果對應關系:商因義而由奸商變為儒商,利因義而由嗜利變為仁利。這樣一來,一個由“義”——“商”——“利”三環一體所組成的晉商精神與商業經營的邏輯鏈條和因果關系便構成了。這個邏輯鏈條和因果關系的確立,不僅是儒家文化的典型體現,而且更是晉商文化的靈魂之韻與生命之弦。在晉商的形成和發展過程中,盡管有恃于各種各樣的客觀條件與直接原因,但從根本上講,這個“儒”與“商”、“義”與“利”的邏輯鏈條和因果關系的確立與實施,才是最最重要的。我們說誠信是晉商成功的生命線,而誠信也只不過是“義”的一種延伸與衍生而已?!傲x”的最重要和最本質的含義,就是正義和公益。想想看,當一個商人在用這種精神和這一原則為人、處事、做生意的時候,那該會是一種什么樣的景況和效果呢?當然是盡善盡美。當一個龐大的商幫在自覺地把這種精神和這一原則作為高度的共識與嚴格的規范而予以遵從和貫徹的時候,那又該產生一種什么樣的反響和效應呢?自然是至優至淳。一個商人、一個商幫、一個龐大的商賈群體,能夠在幾百年的時間里,堅持不懈地通過以盈利為目的的商業與金融活動而創造出這樣一種盡善盡美、至優至淳的營商環境和買賣關系,那該是一種多么巨大的成功和何等高尚的快慰??!
晉商就是這樣——它不僅營造了這樣的商業氛圍,而且也進入了這樣的商業境界。晉商之所以成功、之所以盈利、之所以發財致富,與其能夠營造這種氛圍并進入這種境界關系極大,而能夠營造這種氛圍并進入這種境界,又與其“利以義制”的文化理念和文化精神關系極大。
把“義”與“利”結合起來、統一起來,并形成一種以義制利、以利弘義的鏈式邏輯與因果關系,是晉商文化的最大特征和至高創意,也是晉商在創造巨大物質利益與貨幣財富的同時做出的另一重大貢獻。晉商文化不僅是對晉商的形成與發展起了引領、促動、淳化和升華的作用,而且也為中國商業文化和世界商業文化的建構、完善、創新與發展,起到了啟發和示范的作用。對于此,我們只要將歐洲資本主義與中國資本主義的不同發展方向和路徑作一對比,便可洞見晉商文化的特質之優異與效果之顯豁。
當“仁”和“義”,成為社會和人的精神支撐與行為指向的時候,那么,這個社會和這個社會中的人們的行為原則與價值追求也就都會是自覺地歸依于恤憫與良善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由仁義所衍生出來的一句儒學箴言。當為了掙錢而經商的人們真正把這句話落實在自己的行動之中的時候,那結果將會與歐洲資本主義在其發展過程中以掠奪和剝削為手段所造成的社會狀態,形成何等巨大的反差啊!晉商正是以自己的信念和行動一手制造并確證了這種強烈的反差。他們不僅掙錢有“道”、舍利積“德”、以仁處世、以義交友,而且即使是對這樣辛辛苦苦掙來的錢,他們也絕不炫耀富貴和奢靡度日,而是堅守恭謹的做人原則,奉行節儉的生活理念。他們的錢,除了用于擴大再生產和擴大再經營之外,就是扶危濟困和投向能夠施惠于大眾的社會公益事業,另外便是在桑梓之地建造學校、宅院和祖祠之類的永久性建筑物了。
這是一種精神的傳承,這是一種文化的濡染,這是一種倫理的規約,這是一種道德的伸延。晉商文化不僅繼承了中國傳統文化的“仁義”之核心,而且揚棄了儒家文化的鄙利之偏見,特別是當其將“利”置于“義”的引導和制衡之下的時候,那則是完全進入了一種文化的創新機制與精神的佛陀境界。
其實,晉商的這種精神風貌與文化素養,不僅是來自對儒家文化的繼承與變革,而且同時也是來自三晉之淳樸社會風習和陶猗之克己奉公楷模。晉風泱泱,自古就有拘己寬人之風范和扶危濟困之傳統。
由此可見,晉商文化的形成,是有著深厚、久遠、豐富而優良的底蘊與根脈的。而當晉商文化在對傳統文化的繼承和對儒家文化的變革的基礎上一旦構建起來,并不斷地在實踐中趨于豐富和完善的時候,它便自然而然地要成為晉商的思想之引擎、精神之依托和智慧之源泉。晉商在橫跨中國明清兩個朝代的540多年中縱橫馳騁,叱咤風云,創宏業于南北商埠,執牛耳于大千世界,晉商文化對其所發揮的滋育、涵養、引領和驅動作用至為巨大,影響至為深遠。
對于任何社會形態中的任何構體來講,經濟和文化始終都是互為依托、互相促動的兩只翅膀。經濟是社會構體的形骸與脈理,文化是社會構體的靈智與神韻,只有這二者在互補、互動、互促、互濟之中同驅共進,這個社會構體才會是充滿競爭力和創造力的,也才會是具有活力與魅力的。
晉商既然是一個經濟構體,其對經濟的執著和占有欲自不待說,但如果文化之翼由于萎縮而一旦失去活力與張力,那么,這個雖然松散但卻龐大的經濟構體便自會由于靈智和精神的缺失而陷于遲滯與癱瘓。所幸的是,晉商在其500多年的存活與發展過程中,不但沒有出現這種文化貧血現象,而且基本上一直表現出一種向前、向上、向榮、向優發展的大趨勢,并使晉商的生命歷程比發展勢頭一度相當強勁的徽商還延長了幾近200年。
這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文化的力量,文化的作用。文化在賦予晉商以生命光彩的同時,也極大地激活了晉商自身所蘊藏的創造力和進取力。
在對晉商發展作出思想、精神、學術和理論貢獻的同時代人中,不乏知名專家、學者,如袁繼咸、傅山、戴廷等,更多的則是出身于晉商門庭的文化人,如王現、張四維、渠本翹、喬尚謙、劉奮熙、常贊春、李宏齡、孟步云等。
正是基于這樣的思想脈絡和認識基礎,傅山不但對崛起于自己家鄉的晉商給予了充分的肯定和熱情的支持,乃至將晉商創業盈利、聚財致富、以財積善的行為,看做是比政治和軍事更為重要和更加實際的強國之道與富民之策,而且他還積極邀集同學和好友戴廷、顧炎武等人,一起與晉商共念“生意經”,同走“發財路”。他們除了與晉商咨貲論賈,為晉商出謀劃策之外,還頻與晉商交誼議事,屢為晉商題簽賦詩,并已在事實上成為了晉商的理論“相與”和精神領袖。
在晉商文化的建構中,傅山是以文人學士之身份而做出思想和理論貢獻的代表。而以晉商開拓者和實踐者身份參與晉商理論創造并頗有成就和影響的代表,則當推明代蒲州大鹽商王現(1469—1523)和清朝末年的著名票號改革家李宏齡(1847—1918)。
王現之事功,特別是他對晉商的理論貢獻,乃是與他說過的一段話緊密相連的“:夫商與士,異術而同心。故善商者處財貨之場而修高潔之行,是故雖利而不污;善士者引先王之經,而絕貨利之徑,是故名必有成。故利以義制,名以清修,恪守其業?!边@是一段話,但這又絕不僅僅只是一段話。更本質和更重要的是,王現用這64個字既對中國傳統文化作了弘揚與繼承,又對商與士各自的價值和責任作了倫理性的規范與道德性的定位,從而在對營商謀利進行充分肯定的同時也對營商謀利進行了嚴格限制。他肯定的是,營商謀利和創造財富對社會進步與民生改善所具有的積極作用;而他限制的則是,在營商謀利和創造財富過程中所可能出現的倫理紊亂現象與道德失范行為。為此,王現在“商與士,異術而同心”的基礎上,針對性地提出了“利以義制,名以清修”的矩度和原則,并以此對“商”與“士”同時作了肯定和限制,即營商者謀利要以“義”為先,為士者修名須以“清”為矩。對于晉商來說,“利以義制”這四個字的奇妙組合,無異于是一道至高的處事憲令和一個永恒的營商范本。因為它所申明和規定的不僅是營商的原理和原則,而且更是以商致勝的秘笈與法寶。事實上,晉商也正是在這一原理和原則的指導下才開始走向了廣闊的商業道路,并利用這一秘笈和法寶,贏得了商海博弈的簽證與勝券。
與王現一樣,對晉商文化做出重要貢獻的李宏齡,則是畢其一生投身于晉商的票號事業的。他從15歲時進入蔚豐厚錢鋪當學徒開始,就一直再也沒有離開過票號金融業這個崗位。他不僅先后擔任蔚豐厚票號上海分號、漢口分號和京師分號的經理長達30年,而且從自身從事金融管理與貨幣營運的實際體會和實踐經驗出發,潛心進行有關金融與票號的理論研究,長期致力于對金融創新和票號改革的具體推動與深入探析。在實際工作與理論研究相結合的基礎上,李宏齡在對票號的管理與經營中不但充分發揮了票號的社會職能,率先推行了電匯業務,而且與此同時,他還敏銳地發現了新形勢下票號所出現的種種弊端和所存在的局限性,并由此而首先提出改票號為銀行的設想。
思想,是心靈的燈塔;理論,是精神的柱石;而文化,則是思想和精神的酵體與源流。正是在思想燈塔的引領和精神柱石的支撐下,晉商才得以健康地成長和蓬勃地發展,也正是在文化的浸潤和滋育下,晉商方能賦有明睿的思想與奮發的精神。
晉商是一個以營商謀利為其主業的龐大商幫,同時也是一個具有精神內涵和文明素質的文化構體。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晉商的出現和存在,無疑是對傳統商人形象和固有營商行為的修改與顛覆。晉商的經營理念和目標追求,始終都是除了盈利之外,還要贏理、贏德、贏義、贏人。而當這理、德、義、人與“利”發生矛盾沖突的時候,他們則會毫不猶豫地堅決舍利而明理,舍利而弘德,舍利而彰義,舍利而恤人。
這是什么呢?這便是晉商文化的核心與本質。
晉商就是這樣走過來的。而晉商的長足發展、長盛不衰,也正是晉商在商場上始終堅守贏理、贏德、贏義、贏人所得到的豐厚回報。
晉商何以會具有這樣的素質?它又是怎樣悟出這個道理來的呢?從根本上說,就是文化使然。
晉商文化的表現形式不一而足,晉商文化的實現路徑多種多樣。晉商對從業人員有著嚴格的文化要求和文化考核,普遍崇尚文化和積極汲取文化是晉商的一種興業手段與精神追求。更為難能可貴的是,作為一個商業群體,晉商在長期的營商活動中,成功地孕育出一個同樣龐大而有為的文化群體。在晉商中,舉凡從生意場上獲得成功者,幾乎都是仕宦門第、書香傳家,特別是一些晉商家族的創業帶頭人,其本身就是 識深厚、學養豐盈的大文化人。一些晉商家族的裔嗣和后人中,更不乏文才穎出、俊彥縷至的現象。一如王現家族,其祖上王沖文、王彥純、王秉信、王景嚴、王榮、王馨,其子侄王崇古等,就都是讀書起家、科舉出身,有的甚至官至學正、尚書的高位。又如張允齡家族,其祖上張思誠、張仲亭、張克亮、張、張寧、張誼,其子張四維等,就都是文墨深廣、讀書有成的學界名士,其中張四維還曾當過明朝的翰林學士、禮部尚書和東閣大學士。再如介休張原的范氏家族和榆次車輞的常氏家族,也都是書香傳家、才俊縷出。前者有范毓香賓、范三拔、范清沂、范清洪、范清注、范杜考、范清濟等,后者有常麟書、常立教、常望春、常贊春、常第春、常旭春、常蘊春、常燕生、常鳳笄、常乃志、常士驃、常崇安、常崇煊、常崇賓、常士門言等。他們或出試,或入仕,都在科場、官場和商場做出了一番事業,并頗多鴻績與創舉。
在晉商中,像曾任山西大學校長的渠本翹、創辦山西第一所州立女子學堂的孟步云、提出“經世致用”觀點的白石公、倡導“經濟之術”的馮君、積極宣傳新思想和傳播新知識的常立教、大力弘揚科技思想與科技知識的馮敬南、主張“課子弟,教以義方”的雁峰公等,都以自己的商家或商家子弟身份,在文化、教育、理論、思想、科技、國學諸方面,做到了學有所成、學有所創和學有所用。他們既以經商的實踐豐富了文化的意蘊與內涵,又以文化的力量推動了商務的提升和發展。
當然,對于晉商來說,其文化并不僅僅凝聚和體現在這些晉商家族中的“文化人”身上,而是極其廣泛、極其深刻地滲濡在晉商這一龐大商業群體的細胞之內與血脈之中,并已成為他們的一種公共意識和共同追求。如代州巨商馮氏家族中的馮如京,就“博綜群籍,六經子史、天文地志、陰陽律歷之書,罔不爬抉幽渺,含咀英華”。與之同族的馮秋水,也是“博綜群籍,凡經史子集、兵農律呂、九流稗志,探之罔弗,搜精洞微”。靈石巨賈王氏家族中的王筵賓,更是“暇則手一編,博覽群書,音韻、算學、星經、地志,無不通曉”。至于汾州商人王文素,則不但廣泛搜集宋代楊輝、明代杜文高和夏源澤等人的算學著作,精心進行鉆研,而且還根據自己的研究心得與成果,創造性地寫出了《新集通證古今算學寶鑒》一書。
類似這樣的情況,在晉商家族中不僅不為鮮見,而且相當普遍。之所以如此,除了晉商思想開放、眼界開闊,具有創新精神、應變能力和高度的文化自覺、精神追求之外,就是人才選拔機制和人才優化組合方面的原因了。
文化對于晉商的重要性,不僅在于思想營養與形象塑造,更在于智能開發與精神升華,特別是文化在晉商締造其人生與發展其事業中所產生的積極效應和所發揮的巨大作用。
是的,晉商喜愛文化,但絕不止于臨淵羨魚;晉商擁有文化,而且不是只把文化當做案頭的清供。晉商崇尚文化和占有文化的全部動機和目的只有一個,那便是要實踐,要改造,要應用!惟其如此,文化對于晉商才會具有這樣強大的推動力和這樣弗可缺如的重要性。
這便是晉商與文化的關系——兩者相互賦予對方活性與理性。對于此,學界也是極為關注和充分認可的。
顯然,晉商不僅具有對文化的篤愛之心和厚積之行,而且更有對文化的創新之愿與應用之切。由此可見,晉商在搏擊和駕馭商海之風浪的同時,也在關注和促動著文化潮流的趨勢與走向。因為在他們看來,“文”與“商”不僅秉具因果關系,而且尚存連鎖效能。正是因此,他們才會在贏得中外商界“重視”的同時,也為“商界”贏得了全社會的敬重!
(責編:羅小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