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庭梓
1971年9月13日凌晨,林彪座機256號三叉戟在山海關機場載著林彪等人強行起飛時,機組9人中只有機長潘景寅與3個機械師在飛機上,機組其他5人都沒有上飛機,他們是:兩名副駕駛、領航員、通信員及服務員(女)。40多年過去了,九一三事件給人們留下的種種謎團中,也包括機組人員的走留問題。我作為機組副駕駛之一,親身經歷了9月13日凌晨山海關機場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多年來,人們圍繞機組有走有留問題有各種議論。最普遍的說法是機組其他5人沒有來得及上飛機。第二種說法是機長想讓機組其他5人多休息一會兒,沒有同機械師們一起叫他們起床上飛機。第三種說法是還沒有確定飛機的起飛時間,不必都上飛機。第四種說法認為機長這樣做是有意的,說明機長潘景寅知道叛逃內情。還有人說,機長最應該帶的人是副駕駛、領航員和通信員,不應該帶3個機械師。
九一三事件之所以讓人感到撲朔迷離,其原因之一就是如此重要的專機竟然只有一個飛行員就駕駛升空了,僅此就開創了世界航空史上的先例。大家都知道,除了小型的商務機外,中型以上的運輸飛機都是由機長和副駕駛兩個人駕駛的,駕駛艙也相應有左右兩個駕駛員的位置。正常情況下正駕駛(機長)在左邊,副駕駛坐在右邊駕駛。有時候機長也可以坐在右邊帶飛學員或新飛行員。無論哪種情況,都不允許只有一個飛行員就駕機升空。因此,在世界航空史上,還沒有聽說過有一個人駕駛的,更不要說一個人駕駛國家的重要專機飛行了。大飛機既然安排兩個人駕駛,主要是飛機較大,設備復雜,飛機活動半徑大,遇到的機場或天氣情況復雜,尤其在特殊情況下,一個人不能勝任,需要分工合作,互相配合才能保證飛行與起飛降落的安全。9月13日,機長為什么敢一人駕駛,這是另一個話題。現在重點談一下機組的走留問題。
當時的基本情況是:9月12日夜,機組開完會,機長安排好第二天的工作之后,除機長潘景寅外,機組其他8人都在自己的房間,最晚23點已經入睡。機長一直待在調度室主任李海彬的房間,沒有睡覺。9月13日O點5分,機長從保密電話旁接到一個電話后,就讓李海彬安排給飛機加油。當李海彬通過機場內部電話要油車的時候,機長走出房間將睡在另外同一房間的3個機械師叫起床。我和領航員老李就在機械師的隔壁,只要機長再往前邁兩步敲敲門,再繼續向前兩步敲敲門,我們和睡在我們隔壁的副駕駛和通信員兩個老陳也都會一起起床。但是機長沒有這樣做,我和老李連機械師起床時的一點動靜都沒有聽到,這些李海彬也不知道。機械師到機場停機坪(百十米的距離)后,去掉機身所有的堵塞、堵蓋、插銷、布套,拿掉所有活動舵面上的夾板及兩臺發動機上的蒙布。由于飛機大,機身高,有時需要一個人手扶梯子,另一個人爬上去才能將部分夾板取下來(需要10到15分鐘)。出差在外時這些工作多數是機組全體人員一起干的,然后給油料留樣,給飛機加油。由于壓力加油不行(頭天晚上就試過),機械師必須爬到機翼上,打開油箱上蓋,用重力加油的方法進行加油。
0點22分,一輛紅旗牌轎車在飛機的左后方戛然而止。林彪、葉群、林立果等人急忙下車登上飛機。此刻,特設師邰起良才發現機組還有一大半沒有到機場,于是,就拿起放在停機坪邊上的場內電話要到李海彬:“首長都到了,機組怎么還沒來!”此時,李海彬才急忙跑出來敲我們的門。當我剛穿好一條褲腿的時候,就聽到了飛機發動機啟動的聲音。等我們兩個跑出房間的時候,另外兩個老陳已經跑在了前邊。等我跑步能看到飛機的時候,發現隨著發動機的轟鳴飛機快速滑了出去。飛機最后的起飛時間是1971年9月13日0點32分。這個時間是機組提供的,被載入了史冊。
從表面看,機組的4個男人是提著褲子奔向飛機的,還沒有趕到停機坪,飛機就急忙滑向跑道,看上去的確是沒有來得及上飛機。服務員小魏由于起床動作慢,等她起來的時候飛機已經起飛了。造成這種“來不及”的根本原因是機長潘景寅有意安排的。從各種跡象分析,潘景寅是按照林立果的授意,積極主動地導演了山海關機場這部歷史的活劇。但有一點必須強調,潘景寅這樣做并不能說明他是叛逃的知情者,很多細節證明,潘景寅同樣是受害者。在當時那個歷史條件下,潘景寅自己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是自己為自己安排了一條通往死亡的路。
0點5分的那個電話(兩部保密電話機中的一部),很可能就是林立果從北戴河打來的。因為此前林彪女兒林立衡已經把256號三叉戟飛到山海關的消息通過警衛林彪的負責人報告給了北京的周恩來。周恩來還和葉群通了電話,并責令空軍司令員吳法憲調查256號三叉戟的事情。此刻的“林立果們”意識到按原計劃飛往廣州另立中央已不可能,于是就破釜沉舟改為北逃。對葉群、林立果來說,一旦決定北逃,他們最擔心的就是飛機的準備情況及9個人的機組。如果按原計劃飛往廣州,因為是國內飛行,仍可以用“重要專機”的招牌欺騙下去。因為一個副統帥在自己的國家飛行,想到什么地方落地,只要一句話,從機組到地面保障,都會按照最高級別的標準為專機提供一切需要的資料,保證專機安全飛行。但是,改為北逃后,“林立果們”同樣明白,再用“林副統帥”的光環繼續蒙騙下去是不可能了。林立果、劉沛豐在空軍多年,深知飛行員們在黨的教育下應具備的階級覺悟和嚴把空中防線的政治敏感性。平時靠近國境線飛行,如果遇到雷雨天氣需要繞行時,寧可偏向國內方向50公里,也不能偏離國境線方向1公里。因此,256號三叉戟一旦升空,叛逃的航向就會一下子將他們的陰謀徹底暴露,到那時,面對9個人的機組,在空中他們是沒有把握控制局面的。林立果經常坐飛機,曾學習駕駛直升機,也對三叉戟駕駛艙進行過了解,同樣熟悉專機組的業務分工及活動規律。所以,當他們下決心叛逃后,就會打電話告訴潘景寅“準備起飛,機組人員越少越好”。
在當時歷史背景下,毛澤東、林彪就是黨、國家、軍隊的領導核心。林彪作為寫在黨章上的接班人,頭上的光環使虔誠的人們對他的信任達到了迷信的程度。林彪不可能直接給機長下達命令,其兒子林立果就代表林彪。潘景寅對此不可能產生任何懷疑,不但堅決執行,而且超水平發揮,“誓死捍衛”不僅僅是一句口號,而是實際行動。潘景寅竟然冒著一人駕機升空的風險,也要“誓死捍衛林副統帥”,這一點已經被歷史事實所證明。
給飛機加油、加多少油是機長自然想到的,飛行員的職業習慣,無須別人交代,再說,頭天晚上就要加17噸油而沒有加成。但是,如何控制飛機機組上的人員最少,對機長來說并不容易。
其一,機長利用主任打電話要油車的機會,把機械師叫起床。巧合的是招待所每間房子里也只有三張床,房間是我分配的,機長職位高,住在單獨的高檔房間,與機組不在一起。其他人員都是按照在單位的建制分
配的,我和領航員是飛行大隊的,另外兩個是團司令部的。假設機械師與機組其他人混住,大家就會一哄而起。歷年來,在外場執行任務都是機組一起到機場準備飛機。這次,半夜到機場加油,更說明時間緊急,機組其他人沒有任何理由繼續留下。只有機組在外地值班,白天業務學習時,機械師到機場維護飛機,其他人在住地學習。按照機組業務活動的規律推斷,機長叫醒機械師時,會向他們交代:你們先到機場把飛機準備好、加油,我和機組其他人再研究一下航線。這樣,機械師們當時就不會叫我們起床,到機場后,沒有什么特殊隋況也不會回來。
其二,機械師走后,機長并沒有跟隨一起到機場,而是繼續回到調度室。他這樣做一方面可以繼續通過電話知道來自北戴河及北京的信息;另一方面如果機械師有情況來電話,他可以靈活處理,防止機械師回來發現機組其他人并沒有起床。此外,還可以防止李海彬發現機組的反常情況,因為調度室人員同樣熟悉機組外場活動的規律。
潘景寅很可能是聽到林彪座車的聲音后離開調度室的。汽車進入機場到停機坪的路距離招待所很近。也可能林立果在電話中,已經告訴他出發了。北戴河林彪住地聯峰山距離機場約40公里,快速行駛需20分鐘。所以,機長到機場的時間基本上也是0點20分。潘景寅離開調度室到停機坪直接登上飛機,沒有在飛機旁邊做任何停留,也沒有給機械師任何詢問的機會。到此為止,機組走留的局面已基本形成。如果邰起良上飛機前沒有打那個電話,直到飛機起飛,我們5人仍然在睡夢中。
從潘景寅當晚活動的時間表可以看出,他接電話叫機械師起床到最后離開調度室到機場,至少有15分鐘的時間,他完全有時間和機會把我們叫起床。也就是幾步之遙,舉手之勞,敲敲門就可以了。但是他沒有這樣做,直到登上飛機之前,不叫我們起床的想法都沒有動搖過。事后,我曾仔細地問過當時在場的山海關機場地面專機保障人員,機長是在什么時間、什么情況下登上飛機的,回答是沒注意或者沒有印象了,但對林彪、葉群、林立果等人上飛機的印象很深。說明潘景寅從接到電話到登機近半個小時的時間內,各項活動的安排十分周密,銜接恰如其分,沒有讓調度室主任及機械師知道我們5個人仍在睡覺。
當了解上述基本情況之后,關于機組走留的有關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了。既不是讓機組其他人多休息一會兒,也不是不知道什么時間起飛,更不屬于機組在執行任務時正常外場活動的結果。
關于有人提出“機長帶上副駕駛、領航員、通信員也比帶上機械師有用”的問題,就更好解釋了。因為準備飛機離不開機械師,沒有機械師也不能給飛機加油,機械師以飛機為家,連飛機艙門上的鑰匙都在機械師手里。一句話,沒有機械師,飛機將寸步難行。
機組按業務有飛行駕駛、領航、通信、服務、機械等分工。他們在專機部隊也分屬不同的業務部門管理。但是,在執行專機任務中就是一個完整的戰斗集體,嚴格分工,密切配合,保證安全、圓滿地完成專機飛行,并在共同的任務中結下了深厚的友誼。無論遇到什么情況,都不允許把機組中的任何人丟下。然而,機長潘景寅設計并導演了1971年9月13日凌晨山海關機場這一幕歷史的活劇,在共和國專機活動的歷史上留下了令人難忘的一頁。在機組人員有走有留的一場中,他扮演了主要角色。在“林副統帥重要專機任務”光環的籠罩下,潘景寅把自己送上了絕路,成了犧牲品。
看到這里,也許有人會認為作者是得便宜賣乖,當初提褲子追飛機,沒上去才活到今天,才有了寫文章解讀的機會。的確。40多年來。我一直慶幸在如此重大的事件中能有這樣的結果。這也正是我以回憶錄的方式讓讀者了解歷史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