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的渤海灣（組章）

湖南 談雅麗

◎大海的愛情印鑒

我須得坐在云端，才能鋪開海天之間這一幅藍色、起皺的畫。

落日西沉，壯麗的渤海灣需要一個偉大的神來細細畫出——

浮橋飛架，眾船云列，無數桅桿將降下五色云帆，海浪的藍色涌動交織著海鳥低沉的喧鳴。

我們以船作畫筆，海水為底色，海灣那艘巨輪設為寬展的畫臺，將調色板置于鐵銹的甲板之上，云霞調為丹青水粉。浮云白，落日紅，椰子綠，似輕似重的冰晶藍、湖水藍，當以海水與十分的詩情畫意攪勻。

在海港，取月將出欲出的銀白繪出連綿海岸線。當數千支桅桿豎起蒼莽的叢林，我們沿著海堤奔跑大呼，抖落了暮色中最后一抹朱紅。

這就是畫的最后一筆，落日緩緩下沉，堆積在茫茫海天，在一聲巨大的響聲之后，時間變得安寧祥和。檸檬樹卸下最后的橙光，潮水因為激動,突然盈出了我們的胸懷。海鳥夢一樣浮蕩著，在深藍色的海平面簽上了大海的印鑒。

而夜已來臨，倉促中卷起這幅巨畫，卷起時光中無限幻想。只余星光里那點愛火，將遠處的航標燈，一盞一盞點燃……

◎海邊漁村

我是漁民的女兒，從小在沅水的湖邊長大。小時候，我常看見酒綠色的湖水打濕漁人的粗布鞋、藍衣襟，以及打漁鄉親小小的愛和冷漠。

有一年，我到渤海去探訪一個偏僻的漁村，遠處海灣里，陽光一閃一閃，小船抱著網架，晃蕩著明亮的大海。

在那個漁村，迎面遇見抬著網箱上岸的漁民，起網后睡在淤泥里毫不起眼的扇貝，裹著頭巾的漁婦，面無表情地撿拾著網中的收獲，我聽不懂她們皺眉交談的閩南語，漁場外，成堆的淤泥散發著惡臭。年長的漁夫用水洗凈殼上的泥斑，直到它們閃出紅色光茫。

我知道，像我的湖村一樣，鑲嵌白色浪花，銀藍色的大海，一樣藏著那些微不足道的、底層的沙粒——和閃爍！

◎鮮花盛開的渤海灣

今晚月光會漫出海面，海那么大，今晚我一心想奔向你——無邊的天涯。

海那么深，宏博的胸中包容著珊瑚、暗礁、魚群、水鳥、船只、浪花……

日出日落之時，夢的漩渦帶動海潮翻轉這股藍色激流。今晚，我呼應著身體潮漲潮落，看一只潔白的海鷗劃下了時光中迷人的，起伏跌蕩。

今晚我盛開了。在你眼里，如渤海之上一朵朵小小的、甜蜜的——鮮花。

◎藍翠鳥島嶼

當日你問我，若你皈依于海島，我應如何？我答：“我要做你貼身的小情尼！”

那一日，我嗅得海水中三斗菠蘿菠蘿蜜，純熟香甜——深淵般的海水升起這兩個人的島嶼。

我向往那島——藍翠鳥被命運之聲呼喚到海灘，以阿波羅的名義為我指點著江山美人。陽光深紫，一片輕羽毛向東向南，它要長出春天的耳朵和嗓音。海灘上滿是沈公筆下的虎耳草。夢想的碎金，隨一尾鯨，環島游動，水流云移，這龐大之物，也要吐出溫柔愛語。

我的藍翠鳥島嶼！庭前院后，野棘草開出玫瑰。棕櫚樹撐起綠色的屋頂，海上飛魚前來問候，當潮水送來貝殼浮木，傘狀水母在海水中跳起歡快的圓舞曲。

在島上，請喚我親愛的或是甜心、寶貝！有多少愛，就有多少海水灌滿我的筆尖，一行行書寫，一行行抹去……這甜蜜的愛情之島，聳立在星空一閃的天際，在遠方的大海上，甚至孤獨的美人魚也在為我們輕聲祝福！

◎一束遺失的光茫

我愛鋪在島嶼之上的光茫，小云雀一般聽憑云彩降落于湖面，夕暮下沉一點，我感到這個島為我輕輕一晃……

島的邊緣像極漸行漸遠的歌聲，童年搖籃里我曾聽到的那曲，多年前隨波遠行，如今又返回夢中。我貼近島嶼，因它為我含滿寂靜，另有一些悲傷，在消隱。

有薄薄的霧在無盡的藍色之中飄浮，有仙茅草在礁石與樹木之中練習起飛、降落，有大薊帶來的辛辣，我被包裹，在云煙之上——

在云煙之上，淡淡的青澀下沉，淡淡的愛也下沉。島嶼寬闊無邊，我在島上空蕩地飛著、飛著，如此孤獨！一束離地的蘆葦，滿含柔軟，停在了世上——誰也看不到我的地方。

◎親愛的船長

清晨，巨大的螺旋槳犁動一片深藍的田野，犁鎬間涌起白色箭鏃，海鷗于沃土間播種著春天的羽毛和魚，哦，親愛的船長——

汽笛鳴響如你聲慢聲遠的腳步。朝霞綻放，渤海灣成了一座真正的鐵銹工廠，浪間火光四射，有“叮鐺，叮鐺”敲擊樂響。大風吹來，把咸腥氣味裝滿船倉。鐵錨和纜繩一刻不停，拖動著宏大的敘事。

你遠航，不停地出發、冒險和歸來。暴風雨和陽光的記憶給了海水、海風、海浪，船在深藍海上航行，海風中鮮亮的海葵在跳舞，黑色海豚彎出閃閃弧形脊背，飛魚箭一樣飛到了船的前面。而陽光正好，你的船在絲綢光靄里漂蕩著，一條泡沫的河流在鋼鐵之上流瀉，光亮匯聚成為明麗的花冠……

◎七里海

這樣一個夜晚，海在我身邊震蕩。岸邊恬靜的雙櫻樹，花瓣柔軟，向我抖落了你的喜歡。

我看見一點兒美，一星點光，一束浪朵，一群游魚，搖晃著七里海，搖晃著青色島嶼的酣眠。但我無法入睡。我需要你，需要七里海的春煙遮住我的霧眼。需要七里海的水波搖蕩我的軀殼，需要七里海溫柔地觸碰——

使我心發出沙沙的響動。我需要七里海藍色的覆蓋——

那蔚藍的喘息蓋住我的腳踝，我的乳房。我憂傷的臉頰和無法呼吸的嘴邊——直到水天一色的長空。

我需要愛。需要愛領著我——穿過夜幕的大海，穿過大海之上的茫茫月光。

◎長風吹襲

長風吹襲，十萬噸大輪船駛進這座巨大的海港。

鐵銹的三聲長鳴，一聲揮別遠去的黃金島嶼，一聲將重逢的喜歡觸及你的舌尖，一聲綿綿召遞飛速駛來的未來。

往事紛紜，羽毛飛揚的心，如你在我身體堆砌起千重浪花。

長風吹襲啊——天邊一絲漩流，有火蛇的曲線，有鱗甲、羽翅、火光，燃起流動的驚雷，搖曳著愛欲的海邊，成排的椰子樹長出巨大的心，這里蜜一樣的海水在漲潮，淹沒我于沉沉的時間。

我愿意棲身于一只潔白的貝殼，海水和天空染藍了我。在蓬勃的海灘，你呼喚我一聲，我就推門而出，化身成你的灰姑娘。

◎芬芳的海水

最好的椰子，最清亮的心。稠密的南方，揮霍完了這一年的陽光，我就只剩下海水。

風吹來美好的事情，但我只余下了鹽、干渴——在無窮無盡的海平面。

我只要升上半米，就能夠著海上的飛魚。

天上云朵，漫天飛舞，哪一朵化身了我的神馬。

我若無天使的翅膀，就有凡人一樣愛的鳴鑼，我若無先知的奧秘，就如小沙鼠，洞穴里裝滿童話和魚。我若無古人的信箋，就會有郵件，在海底的光纖里穿梭。

當我踮起腳尖，像蓓蕾盼望神秘的力量打開天書，當我蹉跎斗轉星移，卻早有一艘巨輪裝著滿船的玫瑰。

至少有排成長龍的信使，至少我衣袖里藏有關懷，眼里有蕩漾，手里有暖，心中有愛，腳底有暖暖的海水。如你從海上回來，至少我的生命里會盈滿你泉涌般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