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市里撈錢的女市長

股市里撈錢的女市長

“送錢不如送消息”，權力變現有了新方式。通過內幕消息、內幕交易，一些官員借助更貌似合法、更隱蔽難查的渠道獲得非法收入。

2011年10月27日，廣東省中山市原市委副書記、市長李啟紅因犯內幕交易、泄露內幕信息罪和受賄罪，在廣州中院被判處有期徒刑11年。因為此案，李啟紅成為全國第一個“落馬”的地市級女市長，成為迄今為止因內幕交易涉罪的首位最高級別官員（正廳級干部）。

李啟紅是怎樣到股市里撈錢而落馬的呢？李啟紅案具有什么樣的標本意義呢？

股市撈錢，跌入深淵

李啟紅從政的足跡，始終沒有出過中山市，甚至沒有出過中山城區。

2007年1月，李啟紅擔任中山市委副書記、市長、市政府黨組書記，成為中山官場的2號人物，這也是她權力的制高點。2008年11月，央視《半邊天》欄目制作了一個對中山市長李啟紅的專訪——《女人的力量》。2009年12月底，李啟紅獲選“2009年度中國十大品牌市長”稱號。

2010年5月31日，56歲的李啟紅被中紀委“雙規”，她的官場生涯由此走到了終點。李啟紅的落馬源于一起股票內幕交易案，她與她的家族成員利用掌握的上市公司的內幕消息，在短短三個月的時間里狂摟了近2000萬元人民幣。

2007年4至5月，時任中山公用事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的譚慶中籌劃將公司優質資產注入上市公司公用科技公司，實現公用集團整體上市。其間，他多次就此事向李啟紅匯報，并獲得支持。6月11日，譚慶中又將此事向中山市委書記陳根楷作了匯報，陳根楷讓李啟紅具體負責此事。隨后，譚慶中將此事告知 中山公用事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原總經理助理鄭旭齡，要求鄭旭齡就重組事項草擬一份書面材料，當月26日，他就該建議書正式匯報給李啟紅。

7月3日，李啟紅、譚慶中、鄭旭齡等向中國證監會匯報了公用科技公司重大資產重組并實現公用集團整體上市的情況。同日，公用科技公司發公告稱公司近期擬討論重大事項。次日，公用科技股票停牌。

中國證監會對“公用科技”（2008年該證券名稱變更為“中山公用”）的相關問題調查后認定，公用集團將其優質資產注入公用科技公司實現整體上市的預案在公開前屬內幕信息，該內幕信息形成于2007年6月11日，內幕信息價格敏感期至同年7月4日停牌止。

但在2007年6月，譚慶中向李啟紅匯報公用科技公司籌備資產重組事宜時，提到公用科技股價會上漲，建議李啟紅讓林永安（李啟紅丈夫）購買。6月中旬，譚慶中在辦公室約見林永安，向其泄露資產重組的內幕信息，建議其出資購買股票。6月下旬，李啟紅在家中向林小雁（李啟紅弟媳）泄露了上述內幕信息，并委托她購買200萬的公用科技股票。隨后，林小雁從林永安賬戶轉出236.5萬元，從李啟明（林小雁丈夫）賬戶轉出350萬元，再集合其自有資金，籌集款項共677.02萬元，并借用其弟林偉成和同事劉贊雄的名義在銀河證券中山營業部辦了開戶手續，后分別轉入林偉成賬戶400.02萬元，轉入劉贊雄賬戶277萬元，讓朋友關穗騰負責買賣公用科技股票。2007年6月29日至7月3日期間，上述兩個證券賬戶在公用科技股票停牌前累計買入股票89.68萬股，買入資金669萬余元，后于9月18日至10月15日陸續賣出，賬面收益1983萬余元。

為應付中國證監會調查，掩蓋林小雁等內幕交易的犯罪事實，李啟明與林永安、林小雁等人商量規避調查事宜。2009年12月，證監會找到李啟明調查林小雁等買賣公用科技股票的情況，李啟明得知林小雁買賣股票獲利1000余萬。2010年4月初，李啟明向林小雁提出轉款1000萬元至郭長祺的賬戶，用于收購建大電器工業（中山）有限公司20%的股權。隨后，林小雁安排林偉成于2010年4月分三次轉款共1000萬至郭長祺的賬戶。

與李啟紅做法類似的還有譚慶中的老部下鄭旭齡。鄭旭齡將交易消息透露給被告人鄭浩枝及其妻陳慶云，以及周中星、費朝暉，伙同上述家人和朋友吸納股票，從中獲利。據統計，鄭旭齡和這些被告人通過買賣“公用科技”股票賬面收益2518萬余元。

李啟紅不僅犯有內幕交易罪，還犯有受賄罪。

2006年至2010年，李啟紅利用擔任中山市委副書記、市長的職務便利，為梁某某擔任中山市委組織部副部長、市直機關工委書記等職務提供幫助，并接受梁某某請托，多次批示中山市教育局為梁某某順利解決其子女及親戚子女的入學問題，先后8次在家中收受梁某某賄送的現金港幣共40萬元。

2009年6月至8月，李啟紅接受廣東省中山絲綢進出口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關某某的請托，商請拱北海關副巡視員兼中山海關黨委副書記梁某某，為曾經受過海關行政處罰的該公司申請雙A信用級別事項給予支持，并于同年9月，在家中收受關某某賄送的現金10萬元。

2011年10月27日上午，廣州市中院對李啟紅一審宣判。法院審理認為，李啟紅身為證券交易內幕信息的知情人員，在涉及對證券交易價格有重大影響的信息尚未公開前，買入或建議他人買入該證券，并泄露該信息，情節特別嚴重，其行為已構成內幕交易、泄露內幕信息罪，李啟紅因此獲刑6年6個月，并處罰金2000萬元。

另外，李啟紅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為他人謀取利益，其行為已構成受賄罪，因此獲刑6年，并沒收財產10萬元。

最終，對李啟紅決定執行有期徒刑11年，并處罰金2000萬元、沒收財產10萬元。

同時接受判決的還有李啟紅的丈夫林永安、弟弟李啟明、弟媳林小雁、關系人鄭旭齡等9名被告。

內幕交易監管是個問題

因為犯有內幕交易、泄露內幕信息罪，李啟紅成為迄今為止中國資本市場上因從事內幕交易而入獄的最高行政級別的官員，創造了歷史紀錄。也正因為此，李啟紅案具有獨特的標志性意義：敲響了“內幕交易”警鐘。

當前，領導從上市公司拿信息漸成潛規則，是權力變現的新動向新方式。

在2011年4月召開的“內幕交易認定與處罰專題研討會”上，中國證監會副主席姚剛指出，我國證券市場近年內幕交易增多，上市公司并購重組是易發區、高發區。

除了上市公司及其控股股東的高管、工作人員以外，有黨政干部參與內幕交易，內幕信息呈現多級傳遞、多向傳遞的態勢，出現了一些窩案、串案。

對此，多位專家做出解讀。曾經參與《證券法》起草的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劉俊海表示，現在的官員貪污腐敗有種新的趨勢：送禮送錢不如送信息。李啟紅案雖是首例，但不能否認這類現象的存在。

（圖/IC）

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金融系副教授張陶偉說，目前國有企業在資產重組之前涉及的環節更多，形成內幕交易難以避免。而具有最終決策權的領導人或部門，是內幕交易的關鍵。

中山大學法學院副教授張民安表示，一些地方領導和企業聯系緊密，領導干部認為上市公司能代表政績，在熱衷推動上市、重組等事宜時會了解公司信息；而一些企業為了自身利益或領導支持，也會主動送信息幫領導賺錢，以此來“拉關系”。

李啟紅獲得內幕消息，靠的不是先進的竊聽器材，而是神通更為廣大的手中權力。當時，作為中山市長，李啟紅具體負責公用集團資產重組、整體上市事宜，以職務之便，自然是對相關消息近水樓臺先得月。從一定范圍內看，李啟紅處于某種權力結構的頂端，這使她成為最高端、最權威的內幕信息源，而在私利與欲望的驅動下，這一權威信息源就會異化成最可怕、最嚴重的消息泄露源。庭審顯示，李啟紅雖然僅對極少數親友泄露了公用科技重組內幕消息，并叮囑少買，但內幕消息一旦傳出便完全失控。

從證券監管機構角度來說，內幕交易犯罪監管和調查“門檻”高，證券監管機構難管政府領導。而且，并非每個地級市都有證券監管部門，有些上市公司地處偏遠，證監部門難以監管。廣東省紀委副書記趙振華在受訪時表示，身為黨員領導干部的涉案人員，為規避監管、逃避打擊，一般不直接參與交易，往往借助或指使其他人間接進行證券交易，以掩人耳目。正是在以上情況下，李啟紅案對證券監管來說具有標桿意義。近年來，證券監管部門和國資部門正大力推動國有控股上市公司整體上市，這些都有賴于地方政府相關部門的支持和指導。在這個環節上，有些黨政干部有機會接觸和掌握上市公司內幕信息，不少黨政干部對有關內幕交易的禁止性規定不了解，很容易觸犯法律紅線。

從李啟紅案看，要堵住內幕交易漏洞，還有必要做好以下幾點。

一是在干部隊伍中普及證券法律知識。

面對證監會的調查，李啟紅想法相當簡單，她甚至認為主動向組織交代這件事，最嚴重的也就是受到黨內處分，從來都沒有考慮到犯罪層面上。

在庭審中，針對公訴人“你如何看待自己的犯罪事實？”這一提問時，李啟紅表示：“我現在知道自己的這種行為是犯罪，非常痛心。但自己走到今天這一步，還是自己不懂法。”“作為一市的市長，我根本不懂證券法，甚至在紀委談話的時候，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是犯罪，還以為自己最多只是違紀或違規。是紀委的工作人員給我找了一本《證券法》，我看了以后才知道。所以，領導干部學法非常重要。”

李啟紅“不懂證券法”的話遭到了網友的怒批：堂堂市長以不了解證券法為自己開罪，“是不是太可笑了”。

雖然網友認為可笑，但李啟紅不懂證券法還是有幾分真實的。再從一審判決后李啟紅表示“罰金具體數額我不知道是怎么算出來的”這一質疑來看，李啟紅對《證券法》的不熟悉確實不假。正因為如此，在干部隊伍中進行《證券法》、《刑法》等常識的普及工作很有必要。

二是完善相關法律法規。

為了堵住內幕交易漏洞，《證券法》及相關法律法規有進一步完善的必要。比如，應明確地將政府官員列為內幕信息知情人范疇。現行《證券法》在七十四條規定了七種“證券交易內幕信息知情人”，但這七種人均不包括黨政機關人員尤其是政府官員。而證監會于2011年10月26日發布的、于11月25日起正式實施的《關于上市公司建立內幕信息知情人登記管理制度的規定》，仍然沿用《證券法》第七十四條的規定，并沒有把政府官員納入到內幕交易信息知情人范疇。而李啟紅案清楚地表明政府官員也可以是內幕信息的知情人。因此，《證券法》及相關法律法規有必要明確地把政府官員納入到內幕信息知情人的范疇中來，通過加強社會監管，督促政府官員們守法，這既是避免政府官員從事內幕交易的重要途徑之一，也是對政府官員的一種愛護。

三是進一步加強對證券市場的監管。

在公開審理李啟紅內幕交易案的法庭上，公訴人建議進一步加強我國證券市場的監管，杜絕內幕交易，防止中小股東因內幕交易被套牢，進而對社會造成重大影響。

加強制度建設，防止權力家族化

與李啟紅一同受審的有10人，其中5人來自她的家族，包括其丈夫林永安、弟弟李啟明、李啟明的妻子，以及李啟紅的一個妹妹；十名被告人中有三對夫妻，李家就占了兩對，此種現象令人深思。

李啟紅除了犯有涉嫌內幕交易、泄露內幕信息罪和受賄罪之外，其家族成員橫跨當地官商兩界，有的是人大代表，有的是公司法人代表，大肆利用權力獲取不當利益，也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

庭審資料顯示，李啟紅家族在中山頗有勢力。除其本人外，她的丈夫林永安是廣東國際關系調研室駐中山辦事處原副主任、中山市高爾夫球協會常務副會長、中山市第九屆人大代表。

此外，林永安還被指涉足中山多家公司，而中山市第五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就是個典型的家族企業。有公開報道稱，林永安是中山五建的股東之一，出資375萬元，持有公司25%的股份；他同時也是中山多家公司的法人代表。

另外，林永安及其弟弟林永燦還曾先后成為中山市中宏房地產有限公司的最大股東。

李啟紅的弟弟李啟明原是中山五建的總經理。

李啟明和林永安盡管力求低調，但是涉足房地產開發這個公開的秘密還是被人告到了廣東省紀委。廣東省紀委副書記丘海證實：早在李啟紅案發的6年前，就有人向紀委告狀，當時李還在擔任組織部部長一職，“其家屬搞房地產很不合適。”

李啟紅也對此有過考慮，她在公開場合高調表態：“對她家人開辦的公司，不插手、不幫忙、不指示、不發話。”

對此，中山政商兩界的很多人表示相信李啟紅的這番表態，但是卻有另外一種解釋：李啟紅的確不需要對她家人開辦的公司插手過問，“底下的人”在官場闖蕩了這么久，難道這種事情還需要李啟紅親自發話嗎？更何況掌握人事大權已久，從個人感情的角度出發多多少少也會任命一些自己比較欣賞的人物。

雖然李啟紅高調表態，但是家族企業“中山五建”還是承建了很多與政府相關的工程，僅媒體報道過的就有三鄉車站、港口中南小學教學樓工程、火炬開發區東陽科技園員工宿舍樓、華南師大附中教學樓等項目。

這些項目雖然規模不大，但是勝在數量夠多，這和當地很多建筑企業的“缺工現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當地一位建筑業人士稱：“很多建筑企業的資質都在‘中山五建’之上，卻到處挖空心思找工程做，但是它可以等著工程做。”

國家行政學院公共管理教研部教授竹立家就李啟紅案指出，關鍵是市長、一把手的權力過大，權力的來源、運行沒有制約，權力的運行結果也沒有監督；另一方面，其權力的運行不透明、不公開，對于公共政策的制定、干部任用和任免、公共預算都帶來負面影響，現在我們的好多地方都是不公開、不透明的，這為暗箱操作提供了方便，必然產生權力家族化，這也導致了李啟紅家族的形成。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法律文化研究院院長范忠信曾對媒體表示，在我國現行的干部任職制度設計中，已經大致有了“避籍”、“避親”、“避差”三種回避制度的雛形或萌芽，但都不完善。縣市級、地市級主要領導干部任職回避成長地，這是“避籍”；法官、檢察官任職必須回避近親屬，這是“避親”；司法公務員在處理案件時必須回避有親屬或仇嫌涉及的案件，這是“避差”。這些規定，目前僅僅是初步涉及而已，非常不完整。

編輯：靳偉華 jinweihua1014@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