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行有三思三思而后行

葉小文,本刊顧問。曾任共青團貴州省委書記、國家宗教事務局局長等職。現任中央社會主義學院黨組書記、第一副院長。主要著作有《多視角看社會問題》、《宗教問題怎么看怎么辦》、《化對抗為對話》、《從心開始的腳步》等。論文《社會學否定之否定的進程及其內在矛盾》曾獲中國社會科學中青年優秀論文獎。
2月,應邀率中央社會主義學院訪問團,訪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新加坡三國,分別拜訪三國政、學、商三界人士,話題大體圍繞“包容性增長與亞洲的共同繁榮”展開。公共外交,以誠相待,見仁見智,暢所欲言。
行三國、訪三界,有憂、有憶、有辨析。
梅加瓦蒂是印尼歷史上第一位女總統,現仍活躍在政壇上,是印尼民主斗爭黨的主席。我到訪印尼,與她長談。
談到兩國老一輩政治家的友誼,談到兩國的戰略合作伙伴關系,談到她本人幾次訪華,梅加瓦蒂都面帶微笑。
關于亞洲國家面臨的歷史機遇和挑戰,亞洲開發銀行2007年提出了“包容性增長”,希望亞洲各國形成共識,走出一條共同發展繁榮之路,梅加瓦蒂卻憂慮地說,正如我父親蘇加諾總統70年前就預言的,一旦中國崛起成為強國,亞洲甚至世界格局發生變化,其他強國就可能介入亞洲。印尼希望大國相爭,不要讓包括印尼在內的東盟國家也被動卷入,亞洲不要成為爭斗的中心。但希望在破滅,一些地方已經沖突不斷、戰火又起……
梅加瓦蒂之憂,憂得有理,憂得深刻。亞洲作為當今世界經濟增長最為活躍的地區,前景充滿希望,形勢也令人堪憂。中國、印度和印尼等國的快速增長,將世界的目光吸引到亞洲。美國作為世界最發達的國家,宣布要重返亞洲。最大的發展中國家與最大的發達國家,會否在亞洲迎頭相撞?全球經濟形勢依然嚴峻,亞洲難以“風景這邊獨好”,亞太國家最關心的是保持經濟繁榮、維護穩定增長和區域合作勢頭。在人心思定、人心思發展之際,人為地突出軍事安全議程,刻意加強軍事部署、強化軍事同盟,并不是本地區絕大多數國家希望看到的。
我佩服梅加瓦蒂的“先天下之憂而憂”。但此憂可解,理由有三:
其一,中國堅定不移地走和平發展的道路,不會對他國構成威脅。這不僅因為中華民族自古就是一個愛好和平的民族,更是因為中國人民從近代以后遭受戰亂和貧窮的慘痛經歷中,深感和平之珍貴、發展之迫切。尤其從現實來看,中國現代化是世界五分之一人口的現代化,其進程中遇到的困難和問題世所罕見。這就決定了中國必須集中力量推進現代化,集中精力解決13億人民的發展和民生問題;始終需要和平穩定的國際環境,開展對外交流合作。即使中國將來強大起來,和平依然是發展的基本前提,沒有理由偏離和平發展道路。“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
其二,中美兩國會否在亞洲迎頭相撞?正如習近平副主席訪美前指出的,“寬廣的太平洋兩岸有足夠空間容納中美兩個大國。我們歡迎美國為本地區和平、穩定、繁榮發揮建設性作用,同時希望美方尊重和照顧亞太各國的重大利益與合理關切。”兩國領導人已達成基本共識,“我們都認為,雙方應始終抓住共同利益這一主線,走出一條大國之間和諧相處、良性互動、合作共贏的新型合作伙伴關系之路。”
其三,促進包容性增長,實現共同發展共同繁榮,乃是順應世界大勢,符合客觀規律,得到了包括印尼在內的多數亞太地區領導人的認可。中國堅持和平發展,自強不息,厚德載物,正是順大勢之所趨、依規律而前行。一些人要挑起紛爭,中國“不和你玩”;但也有忠告,“這不好玩”。客觀規律,順之則興。逆大勢而行,背規律而動,得不到亞太地區絕大多數國家的認可,損人不利己,害人先害己。
梅加瓦蒂表示贊成這些見解。
拜訪馬來西亞前財長、曾任亞洲開發銀行主席的東姑拉沙里先生,他回憶,1971年他作為首相特使到中國與周恩來商談兩國建交,當時很多人不理解,跑這么遠去和一個落后的社會主義國家建交?當時,周恩來明確告訴他,下一個世紀將是亞洲的世紀,中國和亞洲的崛起會讓西方驚訝,會為世界和平做出貢獻。1978年鄧小平到訪馬來西亞,東姑拉沙里再次問鄧小平,西方不相信社會主義國家也能發達啊?鄧小平說,那就讓他們等著看吧。現在世界看到,冷戰雖以蘇聯的解體終結,但中國的崛起和成功,正是得益于社會主義使大家團結、奮斗!
是的,中國堅持社會主義。只有社會主義才能救中國和發展中國。經過30多年改革開放和持續發展,中國經濟總量躍居全球第二。
于是,“中國威脅論”悄然而起,“重開冷戰”聲也聳人聽聞。例如,撒切爾說:“冷戰結束了,……但是共產主義還沒有結束,那就是在中國。”美國眾議院外事委員會原主席盧格則直截了當宣稱,“過去50年美國與蘇聯爭霸,今后50年美中爭霸。”不相信社會主義中國能崛起的西方,現在又疑慮社會主義的中國會與之冷戰。
堅持社會主義、正繼續穩步發展的中國,不與誰爭霸,也不與誰冷戰。
的確,中國塊頭大,難免動靜大。13億人,是可以把成就縮小的“分母”,也是可以把問題擴大的“分子”。成就令人充滿信心,問題不可掉以輕心。我們面臨難得的發展機遇,也面臨可以預見和不可預見的風險挑戰,必須集中力量推進現代化,集中精力解決發展和民生問題。中國堅持和平發展,是基于自己基本國情和文化傳統、基于國家根本利益和長遠利益、基于發展趨勢和客觀規律,而不是為了說服誰取悅誰。
一部冷戰史,深刻揭示了經濟社會的發展規律。社會主義,不僅以意識形態論優劣,更要以生產力發展水平論高低。近代大國經濟的發展,大都涉及到對煤、石油等不可再生資源的大量需求。其崛起過程中為滿足這種需求,往往靠堅船利炮、圈占土地、奴役他人來掠奪。中國的發展,必須避免、也不可能再走這條路。
中國正走出一條與以往大國崛起不同的、新的和平發展道路,堅持把發展的基本點放在主要依靠自身力量和內需拉動上,同時多層次全方位寬領域對外開放,充分利用國際國內兩個市場、兩種資源;堅持中國的發展與世界的發展相統一,順應全球化發展趨勢,努力實現與各國的互利共贏、共同發展、可持續發展。
中國堅持的社會主義,不是冷戰時期那種與西方世界不共戴天的對手,而是順應經濟發展趨勢,融入世界市場體系,在經濟全球化進程、世界多極化趨勢中,致力于世界不同領域、不同層次擴大和深化利益匯合點,構建利益共同體,從而為自身爭取和平發展的外部環境。以自己的發展促進世界和平的社會主義,當然不是與誰冷戰的社會主義。
同一個地球有遏制冷戰、和平發展的同一個愿望。
到新加坡國立大學東亞研究所座談,鄭永年所長認為,通過對若干國家民主進程的辨析,發展中國家要避免“中等收入陷阱”,更要避免“低質民主陷阱”。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鄭永年之辨值得琢磨。
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無論是發展中國家的內部要求,還是發達國家的外部“示范”,民主的呼聲都會日趨強烈。這本無可非議。經濟發展了,理所當然應加快民主建設進程。但鄭永年之辨,卻也提醒我們,如果民主建設違背了自己的基本國情和經濟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反會落入經濟停滯、社會動亂的“低質民主陷阱”。
西方的民主道路經歷了漫長過程,其社會建設大體先于民主進程,其民主進程又繼續推進社會建設。西方第一波民主化是資產階級的民主化,資產階級是第一個有能力和君主貴族分享權力的社會群體。第二波民主化的動力,則是資本主義大生產培養出的龐大的工人階級,他們要求政治參與,要求普選權;要求政府和資本分離,緩解勞資沖突,政府加強經濟監管規制資本運作;要求社會保障、醫療、教育、公共住房,保障工人的基本利益,從而推動了社會建設。隨著資本對工人高強度剝削的難以為繼,不能不轉而借重技術和管理創新,一批昔日的工人階級轉型成為中產階級,才出現第三波西方民主,即所謂一人一票的選舉民主、大眾民主。
日本和亞洲“四小龍”的民主進程,則是先經濟、再社會、后政治;先發展、再分配、后民主。即首先依靠一個權威的“發展型政府”,通過各種方式促進經濟發展;社會積累了一定財富,政府再主動采取有效政策,進行社會建設,為政治寬容和民主化創造條件。中產階級在其生活水平達到一定階段之后,開始有政治參與的要求,這是民主化的動力。社會建設和中產階級的壯大,又保障了民主化進程中的理性、有序參與。
我們要研究西方民主建設與社會建設相輔相成的規律,也不妨借鑒日本和“四小龍”并不急于民主化,而是加快民主建設之前的必要經濟發展和社會建設的經驗。30多年來我們堅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和改革開放,促進了經濟社會快速發展。在繼續深化經濟改革,實現可持續發展,從而規避“中等收入陷阱”的同時,無疑要加大社會改革和社會制度建設的步伐,重點解決好社會保障、醫療衛生、教育和公共住房建設等民生問題。既要公平地分好經濟蛋糕(例如以提供公共服務的方式),也要繼續做大經濟蛋糕。社會建設好了,就為加快民主建設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今天的中國,不是要不要民主,而是需要什么樣的民主,如何實現民主?是追求和平的優質民主,還是非和平的甚至伴隨著動亂和暴力的劣質民主?
改革的各方面緊密相關,但只能分階段逐步進行。推進有序的優質民主,應有改革的目標選擇和路線圖。要抓住經濟增長進入新階段的時機,大力推進社會建設方面的改革,創新社會管理,加快社會保障體系建設,進而通過加強黨內民主帶動整個社會民主。
三位所憂所憶所辨析,都是關乎全局、涉及戰略的大事。三行有三思,三思而后行。
(責任編輯/吳文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