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
1
若不是一次偶然的病毒襲擊事件,她與他,即便在這棟樓里,工作上10年、20年,也可能不會相識。這是個相逢不相識的年代,同一個辦公室的同事,隔著半透明的玻璃,都未必說得上幾句話,更不用說,完全在不同部門的她與他。
是她太粗心,許久都沒有修補漏洞,那些張狂的病毒,便從她這里鉆進來,興風作浪,萬般肆虐,直把公司的局域網,攪了個天翻地覆。她差不多是個電腦白癡,所以起初在走廊拐角處的信息板上,看到那張懇請“招病引毒”的某位Lady或Gentleman趕緊殺毒的告示的時候,她只是淡淡一笑,絲毫不覺與自己有什么相干。
之后的兩天里,她的電腦頻繁死機,這才想起來殺毒,可是,這病毒愈殺愈猛,到最后,連正版的殺毒軟件都給攻擊掉了。她坐在癱瘓的電腦前,有些沮喪,想問一下同事,又怕別人笑話。心內煩悶,便放下手頭的工作,去走廊上偷得片刻安閑。轉到拐角處的時候,無意中朝信息板上瞥了一眼,不過是片刻,她的臉,便紅了。三天前那張告示的左側,又加了一則“通緝令”:IP地址為某某某的藍欣小姐,麻煩你能否安一個360安全衛士殺殺你電腦里肆虐橫飛的病毒?假若癱瘓了,干脆重裝一個好的系統,公司的兄弟姐妹們,因為你為病毒大敞的方便之門,正在水深火熱之中苦苦地掙扎……
她沒好意思繼續看下去,用余光環顧一下周圍,見沒有人,便立刻撕了那張“通緝令”,逃也似地,回了自己安全的格子間。
2
當天下了班,人走盡的時候,她正打算查電話號碼,找樓下的小店派人來給她重新修理一下電腦,突然聽見有人一下下有節奏地敲著門,她一驚,回頭,便看到一個陌生的男子,倚在門口,笑笑望著她。她看著他略帶幾絲得意的笑,一時有些詫異,待他朝她晃晃手中的幾張光盤,她終于明白,自己還是被他給成功通緝到了。
那是個夏日的傍晚,窗外人聲鼎沸,夜市已經開張,啤酒和燒烤的味道,隔了很遠,都聞得清晰;有小孩子,穿梭在人群中,叫賣著玫瑰;盜版的碟子里,是鄧麗君的歌,一首接一首地,要將人唱到迷離的夜色里去。
她就在這樣的傍晚,坐在他的旁邊,看他細心地,幫她重裝了系統、驅動,殺毒軟件、防火墻……看得出,他是個極有耐心的人,對她提出的每一個幼稚的問題,都一一地詳細作答。
那晚她很破例地,陪他在夜市喝了點酒。兩個人走著去坐公交,等了許久,都不見來,他便提議,要不,我們拼車,先護送你回去,否則,萬一這半路上,你中了“病毒”,我這維修工,便沒有盡到全責。她抬頭,迎著昏黃微醉的路燈看向他,月光輕紗一樣灑落下來。
3
她與他,就算熟識了吧,或者,是比周圍的同事,多了那么一點的好感。不知是無意還是哪一個有意,她與他,總會頻繁地在公司里碰見,有時候是為了取一份文件,有時候是工作間隙在窗口的偷閑,又有時,是在樓梯的拐角處,她要上去,他則下來。說不清原因,她想要見到他,但真的遇上了,卻又心慌氣短,迫不及待地,想要逃走,當然,每次都是腳被定住,逃不掉了。
有一天下班后,她加了半小時的班,起身要走時,一扭頭,卻看見他正悠閑地坐在她的背后,翻看著一份報紙。她嚇了一跳,脫口而出:為何來也不告訴我一聲?他笑:為何非要告訴,你見過哪個病毒偷襲你電腦的時候,會提前給你打個招呼?辦公室的門開著,那么大一個漏洞,我當然能夠大搖大擺地進來,說過讓你提前打補丁,不信,怎么樣,這次放病毒進來了不是?
她笑得喘不過氣來,忍不住打掉他故意高高遮住半個臉的報紙,笑道:那你究竟是“backdoor”里溜進來的病毒,還是偽裝的特洛伊?或者,是那小小的“蠕蟲”?不過是一個玩笑,他卻歪頭很認真地想了片刻,道:我想,我是那偽裝的特洛伊吧,闖入你腹地的時候,你都沒有發覺棲身在木馬中的我。
4
這算是他對她,最直白的表達吧。在這個明文規定不允許同事間發生愛情事件的公司里,愛情,似乎也唯有像病毒一樣,棲身在木馬之中,方能抵達對方的心靈深處。
這樣秘而不宣的愛情,起初她并不覺得苦,反而喜歡。譬如在上班之前,朝他的QQ里發一個剛出爐的新鮮面包的圖片,再搭一袋牛奶,告訴他,樓下的快餐店會在他抵達辦公室的那一刻,便將早餐送達。譬如在工作的間隙,用悅耳的手機鈴聲,騷擾他一下。譬如在走廊里碰見后,將寫好的相思的紙條,迅速地塞一張給他。這樣小而隱秘的快樂,像一艘鼓漲的帆船,將她對他的愛,細細密密地全都載入他的港灣。
但還是被同事發現,并斷斷續續地,傳到老總的耳中。老總在一次例會后,單獨地將她留下,說:如果傳言是真,那么,或者離開工作,或者離開他,二者選其一吧。
下班后,她在藍色酒吧等他,遠遠地,看他走過來,手里搖著一束百合花,笑著,雙唇向上翹,似乎在唱一首歌。這讓她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他也是這樣一臉的輕松。或許他對這份愛,從來都比她,要拿得起放得下吧。
她終究沒有問他,到底會不會為了她,放棄這份工作。而他,也絲毫沒有提及因為流言帶來的煩惱,他只是愉悅地提起,他已向老總提交了一份開拓南方市場的企劃書,或許,用不了多久,這份計劃,就會推進公司利潤的提升。
她看著他一個人在那里興致勃勃地談著,突然就想,或許,她是不該打開城門,放他這只木馬進來的。
5
幾個月后,公司果然派他去南方考察市場。臨行前他們又在藍色酒吧見面,依然是那張靠窗的桌子,但心境,已經是截然不同。這次她沒有給他滔滔不絕的機會,在他坐定后,還沒有來得及喝一口杯中的紅酒,就直截了當地說:工作和我,你更愿意選擇的,一定是前者吧,否則,這次也不會如此迫不及待地,向老總示好。
他舉杯的手,停在半空,愣愣看著她,許久都沒有說話。她將頭別過去,看著窗外料峭的春天,想起百花爭春,而自己的愛情,卻被一份工作,打得千瘡百孔,那么些漏洞,怕是連補丁都下載不及,就被病毒給攻擊掉了。
她沒有聽他的解釋,便叫Waiter買了單。他跟至門口,攔住她,說:等我兩個月后回來,好不好?
她終究沒有等他兩個月后回來,便去了那場面向大齡白領的愛情招聘會。她接連漫不經心地面談了幾個部門主管之后,便有些不耐煩,希望這場變相的相親,早早地結束,與其在這里看一群陌生男女大玩時尚秀,不如回自己的小屋,喝一杯綠茶。想著便起身,打算從后門溜走,剛轉過身去,便看見他手捧一束玫瑰,微笑著朝她走過來。
她一時不知如何反應,呆愣在原地,直到他站到她的面前,說:我可不可以,應聘你這里瑞星或者江民殺毒軟件師的職位?如果不行,那么,讓我做一只小小的木馬吧,只要,你愿意打開城門,放我進去。
她想要別過臉,不去理他。他卻轉過身來,再一次正視她。她的眼淚,終于嘩嘩流了下來。
她在他沒有絲毫變化的笑里,終于明白,他策劃的開拓南方市場的事件,不過是想要借此,將她調離這個流言飛語的總部,遠離老總銳利又無情的視線,與他攜手飛往云南,并在那個四季花開的城市,在他有權可以重新招兵買馬的分部里,與他一起,抵御曾經將他們的愛情,襲擊掉的流言的木馬。
責編/夏漪(1150535316@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