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個房客

海寧

女孩是她的第13個房客。之前租房的客人，沒有住滿三個月的，她和他們總有這樣那樣的矛盾。

女孩似乎很好說話，扎個翹翹的高辮子，滿臉紅撲撲的。不知道為什么，看著女孩，她想起了離開的女兒，如果她活著，也該這么大了。

女孩住了下來。女孩很安靜也很整潔，晚上回來也早。女孩都在外面吃飯，因為事先說好了，她的廚房是不讓用的。那一天女孩回來得有些晚，她聽到女孩輕輕敲她的門，不耐煩地問了句：“有什么事嗎？”“阿姨，我想用一下廚房，就煮一點面，可以嗎？”聲音軟軟的。片刻，她隔著門回了兩個字：“用吧。”

她聽到廚房里的瑣碎聲音，很快恢復了安靜。又等了會兒，她進廚房去看，收拾得很整潔，桌子一角還放著一枚一元硬幣，是女孩留下的。無名的火一下子升起來——她不允許別人用她的廚房不是為錢，這明顯是看不起她。她使勁地敲女孩的門，女孩開門，她把硬幣丟到了地上。女孩先是一愣，然后吐了吐舌頭，彎身撿起硬幣，說：“謝謝阿姨！”

這次是她愣了。以前她也沖人發脾氣，但沒人像這女孩子，挨了訓還謝她。她不能對著一張笑臉再憤怒下去，便掉頭走了。

冬天來了，她一沒注意感冒了。吃了幾片藥，沒想到把腸胃還吃壞了，發燒、腹痛腹瀉，一趟趟去洗手間。后來女孩出來看到她臉色蒼白地蜷縮在客廳中央，二話沒說就打了120。女孩取了錢，辦完住院手續已是大半夜了。女孩把她安置好，坐下來，邊擦汗邊說：“阿姨，你可把我嚇壞了。”

她的心，在那一刻有些酥酥的感覺。

當冷空氣來臨時，她給女孩買了個電暖氣，說：“電費不加錢。”女孩收下了。隔些天，女孩買了條紅底帶花的披肩送給她。

轉眼到了新年，女孩要回家，走之前，買了大紅燈籠和中國結掛在屋里，屋里頓時多了些喜氣。女孩說：“阿姨，過年去走走親戚，一個人會悶的。”

除夕那晚，她猶豫了很久，還是給弟弟打了個電話。聽到弟弟的孩子叫姑姑，她一轉身，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

初六那天，她去買了個毛絨絨的小豬放在了女孩床上。女孩回來后，抱著小豬高興地轉圈，一不留神跌倒了……那天，她才知道女孩左腿的小腿竟然是假肢。女孩六歲的時候在母親上班的鐵礦上玩，左腿被礦車碾斷了。

她抱著女孩嗚嗚地哭了起來，反倒是女孩不停安慰她，說：“沒事的阿姨，我媽說沒出大事，還能好好活下來就是幸運。”她卻哭得更厲害了，只以為自己是全世界最不幸的，卻不知眼前這個善良的女孩更不幸。

早春，她在一家家政公司謀到了一份工作。她完全變了一個人，快樂、熱情、充滿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