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良久
(中國國家話劇院,北京 100055)
舞臺道具(以下簡稱道具),是戲劇演出中所用的家具、物品及其他有關用具的通稱。道具是戲劇演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與戲劇表演有機地融為一體,自從戲劇誕生以來,它就如影隨行、始終相伴。道具可以點明人物的年齡、性別、身份、社會地位、所從事的職業及性格喜好,反映出故事發生的時代背景和地域特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道具是無聲的演員,默不作聲地展示著豐富內涵。一件得體的道具,有時甚至起著畫龍點睛的效果,給演員表演增色不少。道具和布景、服裝、燈光、化裝等各種造型因素一樣,是舞臺藝術的一部分,本文結合筆者所擔任道具設計的劇目,主要談戲劇中的道具設計。
戲劇是人類百態生活在舞臺上的體現,題材廣泛,涉及軍事、工業、農業、教育、衛生及家庭等,因此,戲劇中的道具也是五花八門,大到飛機坦克,小到蛐蛐蟈蟈、針頭線腦,無所不有。道具的設計創作,要把握道具與整體的關系,與劇情內容風格、場景氛圍呼應相融。
戲劇有寫實與虛擬、抽象與科幻等風格流派,不同風格戲劇的道具在設計創作上也有所區別。
(1)寫實類戲劇強調對生活的真實再現,要求道具形象逼真、還原事物的本來面目,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
話劇《這是最后的斗爭》是中國國家話劇院在2009年推出的一部典型的批判現實主義作品,劇中何家一家三代人在年關將至之際齊聚老宅,演繹了一出真實感人的悲歡離合,反映出社會轉型期中三代人的困惑與堅守。離退休干部何光明是一家之主,早期的革命經歷鑄就了他堅韌的黨性和強烈的社會責任感,他克己奉公、生活簡樸。在家庭用具和裝飾設計上,以其身份地位及意識形態為出發點,既不能奢華時尚,也不失典雅厚重。本劇場景設定為南方某城市的一座老式小洋樓,室內色調以棕白色為主,故道具的總體色調與此相近,如窗簾為淺咖啡色。照明燈具以歐式枝形吊燈和老式吸頂燈為主。因南方氣候比較炎熱,沙發沒有選用豪華、寬大、厚重的全包真皮沙發,而是寬大的木質扶手沙發,給人一種清爽的感覺,符合當地氣候特征和人物性格特征。本劇發生在春節,室內增設了一些燈籠、春聯、“福”字等喜慶的裝飾,使人一看就明白故事發生的時間(見圖1)。
(2)虛擬、抽象、科幻類戲劇的道具,可根據劇情需要進行夸張、變形、怪異等處理,不受客觀事實和日常邏輯的限制。
中國國家話劇院2007年創排的《失明的城市》,取材于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葡萄牙作家若澤·薩拉馬戈的代表作《失明癥漫記》,是一部充滿魔幻色彩和詩意氛圍的話劇。從本劇的內容和風格出發,道具不能采用寫實手法進行真實再現。因劇中失明者的眼前不像盲人的一片漆黑,而是雪白,整個舞臺采用了黑、白、灰色調,道具亦以此為基調。在擺放道具時,沒有按常規放在合理的位置,而是把它們緊緊地擠放在一起,打破了固有的邏輯理念(見圖2)。
(3)有些戲劇綜合了寫實和虛擬兩種風格,道具應根據劇本內容有所區別,使之相互協調,共同為演出服務。
中國國家話劇院2005年推出的話劇《紀念碑》,講述一位飽受戰爭之苦的母親梅加,有條件地救出了被判死刑的士兵斯考特,逼迫斯考特找到被他奸殺的女兒和另外22具少女尸體,并用她們建立起揭露戰爭真相的紀念碑的故事。劇中母親與士兵之間一場心靈的較量與人性的反思,震撼人心。本劇是一部虛實結合的話劇,劇中沒有時代背景,沒有指出是哪一場戰爭,因此,它可以是世界歷史中的任何一場戰爭。劇中的場景是慘烈戰爭之后留下的一片斷壁殘垣,道具與場景布置風格相一致,要使故事在細節上更生動鮮明、更富有感染力。
母親的目標是尋找包括女兒在內的23具少女尸體,為展現戰爭的殘暴,在尸體陳設上,有的支離破碎,有的衣衫襤褸……充分展現了少女生前慘遭屠戮的景象,令觀者悲憤。劇中罪犯行刑時使用的坐椅,沒有采用現實中的刑椅,而是以電動輪椅改裝而成,在其底部加裝了燈具(強烈的燈光從下而上照在演員臉上)和固定手銬,給臨刑前的罪犯以從肉體到心靈的震撼,使其恐懼、絕望并產生對生的渴望。罪犯身上的一副鐐銬(見圖3),設計時特別強化了其寬大、粗壯、厚重和銹跡斑斑,制作時,采用了較粗的鋁合金材料而非現實中的鋼鐵材料。這是因為鋼鐵鐐銬過重,會導致演員在表演時不堪重負;鋁合金鐐銬經過特殊處理后,表面看起來沉重,實際上卻很輕,方便演員表演。鐐銬本身給人以冰冷、猙獰、無情之感,碰撞時發出的清脆的嘩啦聲,與演員表演相結合,營造出一種壓抑、恐怖的氛圍,充分體現了對罪犯的懲罰力度。

圖1 《這是最后的斗爭》的道具陳設

圖2 《失明的城市》中道具擠放在一起
道具按其使用性質,可分為陳設道具、手持道具、裝飾道具和消耗道具。
2.2.1 手持道具的應用
手持道具是演員在表演過程中所使用的物件,如手提包、手杖、手槍等,它要符合人物的年齡、性別、身份、社會地位、職業特性、所處時代及地域等特征。
《這是最后的斗爭》中,何光明的子女和老伴的手持道具與劇情內容、人物的關系都較為貼切。何光明的大兒子何大明為大學教授,其手持道具為公文包;三子何曉明為商人,用老板手包;二子為外企高管,按照職業也應該用公文包,但根據劇情,他是從外地回家探親,因此不能機械地依常規讓其用公文包,而需要更靈活地設計道具——讓其使用出差常用的旅行箱和密碼箱。大姐是何光明在戰爭年代因無暇撫養而留在農村的女兒,生活比較貧困,其道具為一個裝著土特產的大竹籃子和一個大蛇皮編織袋(見圖4);二姐為國家機關干部,用女式手提包和下班后隨路置辦的年貨。何光明的老伴因為年事已高、身體欠佳,道具為一把輪椅。
《紀念碑》中有一只兔子,既不是寵物也不是家畜,是作者有意安排用來將強暴與善良進行強烈對比的“道具”,因此,筆者挑選了一直雪白、大耳、紅眼睛的兔子,溫順、活潑、十分可愛。當殺人不眨眼的罪犯看到它時,也心生憐愛;戰后食物匱乏,即便饑腸轆轆,他也不忍心吃掉這只兔子。這個道具被罪犯抱在懷中,揭示出人性的另一面。
又如現實中從事軍旅生涯的人,或多或少會接觸槍、炮、子彈袋、行軍包、發報機、望遠鏡、軍事地圖、帳篷、彈藥箱、飛機、坦克等軍械設備。舞臺上軍人形象的塑造同樣離不開這些元素,道具師要根據軍人的職位、時代、背景、地域等不同元素,有針對性地設計手持道具。話劇《這里的黎明靜悄悄》講述的是前蘇聯衛國戰爭時期的故事,若在這部劇中使用中國抗戰時期用的三八大蓋、漢陽造等槍支,會顯得很滑稽,戲也會減色三分,且讓觀眾反感。道具師在使用道具時,一定要對歷史、事實進行考證,要明確此時此地、此情此景是否存在此物。
2.2.2 陳設道具的應用
陳設道具又稱實用道具,如桌、椅、柜等,表面似乎與演員表演沒有太大關系,其實不然。如《這是最后的斗爭》中的陳設道具,家具反映了何光明的社會地位和生活習慣;何光明在鋼鐵廠與中央領導的合影照片,帶有黨徽的獎杯、獎狀等,從側面反映何光明的經歷以及堅定的黨性原則;用彈殼粘合成的坦克和飛機模型(見圖5),則顯示出擔任國防大學教授的何大明的喜好。可見,陳設道具不是泛泛地擺上一些物件,其可交代劇中的時代背景和特定環境,與劇情內容及人物相互呼應。有了陳設道具,劇才會更加豐滿,才會有骨有肉。
2.2.3 裝飾道具及消耗道具
裝飾道具是具有裝飾性的物件,如《這是最后的斗爭》中所用的窗簾、歐式枝形吊燈和老式吸頂燈、燈籠、春聯、“福”字,是對劇中場景細節的補充。消耗道具則指食物、香煙等演出中可消耗的物品,有一些戲劇會用到這類道具。

圖3 《紀念碑》中的鐐銬設計

圖4 《這是最后的斗爭》中的手持道具

圖5 用彈殼粘合成的坦克和飛機模型
道具色調要與舞臺場景的色調相一致,如此,二者才能渾然一體、相得益彰,否則會格格不入,讓人感覺不舒服。《紀念碑》中的場景是慘烈戰爭之后留下的斷壁殘垣、烈火燃燒后的黑色殘跡,在設計時,同一環境下的道具,如耕地用的犁和鐮刀、破損的瓦罐、裝兔子的破爛的籃子、大石塊等,均以黑色為基調(見圖6),既顯示其是戰爭留下的痕跡,也與整個大場景相互呼應、互為補充。

圖6 《紀念碑》中場景與道具色調協調一致
戲劇中的道具五花八門、包羅萬象,對道具師設計提出了嚴峻挑戰。道具師必須了解各行各業,要走入社會、了解社會,要體驗生活、觀察世間百態,要親自實踐。對社會的深入了解和認識,是準確地創作出與劇情相吻合的道具的基礎。
道具設計創作涉及到文學、歷史、美術、數學、化學、物理等諸多學科,還包括各地的民俗民風。一名稱職的道具師,要具備這些學科的相關知識,還要善于學習,不斷充實自己,如此才會更加深刻地理解劇本內容、劇中角色情況及人物關系、所處時代和地域特色,也才會設計出符合演出要求的道具。
準確地制作道具,需要掌握一定的工藝技術。道具制作的技術性強,沒有技術做保障,再好的設計也難以付諸實施。除了需要美術、雕塑方面的技能,還應懂得車、鉗、銑、刨、瓦木、油及電等工種的技術。此外,制作道具的材料多種多樣,還要了解各種材料的質地、性能和加工方法,正確使用材料。掌握這些工藝技術和材料知識,制作道具才能游刃有余。
知識拓展視野、使人才思敏捷,熟稔的技能將設計變為現實。道具師有知識和技術的支持,并將理論聯系實際,做出來的道具才經得起推敲。所以,要成為一名合格的道具師,應該文武雙修。
道具師還要有縝密的思維能力,要全方位考慮問題,事無巨細、面面俱到,要有耐心、細心,要勤奮。每部戲的道具有幾十甚至上百件,每件道具要在式樣、質地、色彩等方面與劇情相吻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需要道具師在設計之前認真仔細地分析劇本,了解舞臺美術其他部門及表演要求,尤其在一些歷史背景不詳的戲中,道具的相關資料信息很少,需要通過各種渠道鍥而不舍地搜尋。這對道具師來說,是腦力、體力和精力上的多重考驗。可見,道具工作決不是一項簡單的體力勞動。
道具工作看起來瑣碎、繁雜,只有真正深入細致地下馬看花,密切地接觸、了解、體驗,才能體會到它的知識性、藝術性、技術性、復雜性和艱巨性。戲劇中的道具就像一部大百科全書,等待著每位道具師去探索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