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巖
南都周刊:電視里,和采訪對象談話的你很有特點,和你平常時一樣嗎,你喜歡那個時候嗎?
柴靜:談話的時候,頭蓋骨就像是掀開的,神經裸露在外面,任何一個響動都會讓我痛苦。我的攝像師移動的腳步、喝水的聲音,在我耳朵里都會變得特別大,不過我平常不說。那是一種生理反應,你把全部生命都傾注在對方身上的時候,你就會這樣,那兩個小時里面,這個世界不存在,只有那一個人。
南都周刊:你電視中的神態總是那么平靜,你自己怎么總結你的對話風格?
柴靜:我是個小暴脾氣,離真正的寧靜還遠著呢。我覺得對話不太應該有風格的想法,實際上很多記者都是在這個想法驅使下走火入魔的,一旦認為自己的采訪能形成風格的話,就會把它推向極端化,最后你的幽默、尖銳,甚至真誠都變成標簽,這很危險。對話的第一要求是準確,接近事實,風格往往是阻礙自己通往真實之路的東西,所以反而要卸下。
南都周刊:你小時候學習成績怎樣?
柴靜:對課堂沒興趣,反抗的方式就是拿一個本子默寫我喜歡的詩句。現在想起來,前18年的自己很沒有生活經驗,也沒有常識,可能唯一的好處就是我沒學到什么東西,這是我最大的收獲。如果小時候我就是語文課代表、考試前十名、作文競賽一等獎、學生會副主席、天天參加演講比賽,那你日后可能要花很長時間把這些經驗忘掉。
南都周刊:都是好的經驗,你會想要忘記它們嗎?
柴靜:我覺得在那個年代里的這些經驗,對現在做記者會成為障礙。
南都周刊:你在中央臺報道過很多公共事件,現在它們越來越多,有沒有人問過你:中國怎么了?
柴靜:“怎么了”這個事情,你要去探究當中的因果,不要放大一件事情的聳動性,聳動當中把它推向極端化,極端化中再用情緒去渲染,結果就全部是驚嘆號,沒有問號了。新聞是問號的,新聞到最后應該一切是尋常的,現在只給你奇特不給你尋常,你就理解不了世界。比如說,做人物的時候要把自己當成作家而不是新聞記者,記者總想發現最奇特的東西,文學是要寫出尋常的東西。
南都周刊:你現在的知名度,你覺得有沒有外形的因素?外界也給過你“美女記者”的名號。
柴靜:我外形平平吧,中央臺有無數的美女。女性化的外表會給人偏柔弱和偏脂粉氣的印象,這兩項都是新聞的障礙。我剛開始在《新聞調查》干的時候,有次采訪穿了個白襯衣,左手上戴了一個非常細的小銀鐲子。采訪前,一個很資深的同事說停一下,然后把我叫到旁邊,說“你不戴不會有人不喜歡,戴了可能會有人不高興”。從那以后我在節目中沒有戴過任何首飾,也不會再作任何修飾。新聞應該讓一個人越來越樸素,你每天打扮得精巧無比,坐下來的時候兩個腿還要擰成麻花,你忘不了自己,你怎么還能夠關心對方。
南都周刊:相比之下,你會更喜歡“文藝女青年”?
柴靜:這詞挺好的,我只是還不夠文藝而已。文藝青年應該是有很多生活中的趣味啊,審美上的要求啊,我沒有吧,我好像不足以匹配。文藝是兩個很好的字,現在很多配不上的人都在消費這個字,更不要說踐踏這個字了,這也是對文藝的不敬重吧。
趙紅星摘自《南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