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

陳霞

他2歲，她那時還在娘肚子里。母親告訴他：有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他以后就能使喚他（她）了。他將永遠是哥哥。這輩子都不改變。他2歲半，她出生了。阿婆不喜歡她，因她是女孩罰款不值，于是打算把她送人。當東家來抱她時，她哭，他哭，那哭聲如雷。阿婆嚇著了也心疼了，把他抱開，他掙脫阿婆的手，又去護著她，眼睛惡狠狠地瞪著來抱她的人。就這樣她留下了。

他6歲，她3歲半。他上小學，她上幼稚園。他每天送她到校安頓好她后，再去他的學校。有時她賴床，他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催她起床，待吃完飯，安頓好她后，他又快步向學校奔去。盡管這樣，有時他難免也要遲到。老師問他為什么遲到，他低頭不語，他是他們班的班長，像他這樣他只能做反面教材。老師生氣罰他，他甘愿受罰。開家長會，老師告訴了他父親。父親回家問他為什么遲到，他一句話也不說。父親生氣地操起旁邊的棍子，使勁打他。他還是不說為什么。母親心疼他，問他為什么，他告訴母親是因為她有時賴床，他必須叫她，因為他是哥哥，要不然她會遲到的。老師不喜歡她，一定會重罰她的。而他不一樣，他是班長，老師寵他。他不說是怕父親會打她。他就這樣默默地承受著那本不屬于他的痛。

他9歲，她6歲半。他三年級，她一年級。她成績不好，他就每天回家幫她補課，看著她進步，他比她還高興。他15歲，她12歲半。他初三，她初一。她很矮，而學校食堂買飯不按次序排隊，因此每次輪到她時都只剩下殘羹冷炙了。她向他訴苦，他說：沒事，以后我幫你。真的，以后每次下課他總以最快速度第一個沖出教室奔向食堂，為她買飯。

高中畢業后，他以優異的成績被南方某大學錄取。在火車站，看著火車載著他遠去，淚水無聲地從她臉頰滑落。她不知以后沒他的日子怎么過。

那年她高考落榜，很灰心。他勸她復讀，她說家里供兩個人上學已經夠窮困了，她不想再用家里的錢了。她甚至想出去打工來幫父母減輕負擔。他很無奈。只是假期，他找了一份家教。開學了，他拿著家教掙來的錢給她。他說這不是家里的錢，還有我幫你報了復讀班。她低著頭，默默地接過他手里的錢，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他21歲，她18歲半。他大三，她終于如愿以償地拿到了那所她期望的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可就在這時，母親得了子宮肌瘤，花光了家中所有積蓄，沒有多余的錢同時供他們同時上學。父母左右為難，是難以抉擇，而這一切他們都看在眼里。就在他們互相推讓上學的機會時，一天早晨她起床后，發現他留給她的信，說他去南方打工了，因為他是她哥。

她獨自去了那所向往已久的學校。沒有他的城市，她感到從未有過的寂寞、空虛。第一個月，他給她寄來生活費。他讓她好好念書，別擔心他，他已找到工作。她拿著那錢，沒有半絲喜悅。她不知道在這個世上還有幾個人會那樣用心對她，事事顧著她，關心她。這輩子她都欠他的，整整二十年他每次讓著她，理由永遠是那個看似荒誕得不能再荒誕的理由：我是你哥。

她哭了，不為別的，為他。她朝他打工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在心里默默為他祈禱，希望他平安。

梁衍軍摘自《四川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