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族非休閑社會活動中的休閑行為與啟示——以鳳凰和松桃苗族為例

吳玉寶

(銅仁學院法律與政史系,貴州銅仁554300)

苗族對自由與休閑情有獨鐘,他們雖然生活在自然環境惡劣的高山深谷之中,這并不影響他們對休閑的追求與向往。自古以來,他們就形成了獨特的休閑形式,形成了苗族獨特的休閑文化,《韓非子》里記載大禹為了讓苗族先民歸順而“執干戚舞”、與民同樂,《新唐書》記載了“參差六竹管,長蘆黃鐘清,短聲清微散,舞來隨節施,吹去別促緩,苗女共苗男”[1]這些記載反映了苗族先人的休閑生活,但本文不是研究苗族的專門休閑活動,而是研究苗族在非專門休閑社會活動的休閑行為,本文資料來源于筆者對松桃與鳳凰苗族的考察。

一、苗族各種非休閑社會活動中的休閑行為

1.勞動中的休閑

勞動中的休閑是苗族傳統休閑的一個特點,最常見的就是在勞動過程中的唱歌、對歌以及表現出來的勞動藝術美,苗族人在勞動的時候如割草、砍柴、挖地、耕田等勞動中經常是邊唱歌邊勞動,這些自娛自樂有利于身心健康、減輕疲勞。在農閑的夏季,男子早上割好牛草后并不著急回家,往往是跑到臨近的村寨唱山歌或吹木葉,盡興后才回家。休閑中的勞動,是指一些快樂和審美的勞動,它具有休閑娛樂的性質,勞動者沒有感到勞動的艱苦和勞累,比如松桃苗族的男子打獵,這種勞動具有休閑娛樂的性質,人們不在乎是否得到獵物,在乎的是打獵的快樂過程,就算沒有打得獵物,也是快樂和幸福的。再比如鳳凰苗族女子繡鞋墊,“鞋墊是放在鞋底,別人是看不見你腳下的鞋墊的,可是苗族姑娘們也要繡上美麗的圖案,相互交流心得,這些活動就是勞動中享受休閑。”[2]

2.集市中的休閑

集市指在商品經濟不發達的時代和地區存在的一種商品交易活動形式,是按一定周期定期聚集形成的市場。苗族聚居在深山深谷之中,離中心市場較遠,一般借助趕集賣農副產品,同時把必要的一些工業品買回家。趕集是功利性的社會活動,但是苗族人充分利用趕集的休閑功能,把它完善成為一項休閑活動。對于已婚的成年人來說,趕集是他們休閑的重要方式,特別是集市周邊的村寨,人們有事無事都習慣到集市里走走看看,到集市會老朋友下下棋,喝喝酒,對對歌,聊聊天。年輕人趕集更是別有情趣,名義上是趕集,實則為談情說愛、休閑娛樂,苗族男青年在集市里尋找自己的“目標”,盯上后就開始搭訕、對歌,女青年也可以主動搭訕,他們在回家的路上邊走邊談、邊談邊唱,這種在集市或集市周邊的路上談情說愛的現象,當地漢族人叫“邊邊場”,用來區別真正的商賈趕場。趕“邊邊場”的男女雙方都有幾個配角跟隨,配角可能是“久經沙場”的已婚成人,起到參謀的作用,也可能是沒談過戀愛的未成年人,他們來觀摩與學習。趕集路上,到處都是一隊隊一群群談情說愛的青年男女,形成了一道道美麗的風景線,以鳳凰山江和拉爾山的“邊邊場”最為典型。

3.宗教中的休閑

松桃與鳳凰的苗族有很多類型的宗教活動或類宗教活動,這些活動本身要完成一定的任務,具有功利性的一面,可是宗教活動需要人來表演,具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這是休閑娛樂的一面。比如爬刀梯,爬刀梯是苗族巴代(苗族神職人員)畢業典禮的必備儀式,也是苗族一般宗教活動的常見內容,爬刀梯集武術、雜技、音樂、宗教于一體,爬刀梯具有很高的雜技藝術,一根高10余米的杉木安放幾十把砍刀,刀口朝上、刀刃鋒利,苗族巴代要赤腳踩在刀刃上往上爬,爬上頂端又踩著刀刃下來,巴代在爬到刀梯的最頂端時要吹牛角,吹牛角具有非常豐富的文化內涵,牛角聲時而高亢有力,聲震山谷,像指揮千軍萬馬,讓人精神振奮;時而哽咽跌宕,哀怨悲涼,像是萬民痛哭,催人淚下;時而婉轉悠揚,像在歌頌美好生活,讓人快樂放松;時而又柔綿細長,如訴如泣,訴說男女情長。整個過程步步驚心,扣人心弦,觀賞性強,舉辦這樣的活動,觀看的群眾很多,這樣的活動顯然具有休閑和娛樂的一面。

4.喜事中的休閑

在松桃與鳳凰的苗族地區,舉辦喜事時,客人較多,因為一家做客,其同姓族人一般都要跟隨,此外還邀請歌手、嗩吶手和歌師,人員眾多,方便休閑娛樂。苗族做客具有兩個功能,一是禮尚往來,送人情,二是休閑娛樂,旅游觀光。常見的休閑方式有六個方面,首先是 “旅游”休閑,做客一般需要兩三天的時間,閑暇時間充裕,有些客人要游山玩水,欣賞自然風光、民居民宅和田土耕地,做客稱得上是短途的旅游;其次是對歌休閑,由于主要客人帶有歌師和歌手,一般在晚上舉行對歌比賽,對歌是一門藝術交流和藝術較量,展示了歌師們的創造藝術和歌手們的表演才能,深受苗族群眾的喜愛,是觀眾最多的休閑項目;第三是嗩吶比賽,嗩吶比賽的觀眾一般是男子,嗩吶聲大,比賽一般在主人鄰近的家里舉行;第四是“諸求”,這是苗族婚禮的一個重要儀式,表達形式一般是半唱半說,歌詞有的是苗族古歌詞,有的是即興創作,這個儀式具有較高的藝術性和創造性,具有較高的欣賞價值,是苗族藝術休閑的大餐;第五是社交,未婚青年經常利用這個機會認識異性朋友;第六是狂歡活動“就窮酒”,在這個活動中,人們邊喝酒邊推人邊搭訕邊呼叫,活動中人們毫無拘束,盡情狂歡,一般要鬧到深夜。[3](P3)由此可見,苗族善于在喜事活動中享受休閑。

5.喪葬中的休閑

親人去世是一件悲痛的事情,對于如何擺脫悲痛,如何化悲痛為力量,苗族有獨到的認識,對于老人的自然死亡,他們認為是自然規律。所以苗族在舉辦喪禮中既有悲痛的場面,也有一些取鬧的活動,比如鳳凰苗族的“打繞棺”活動,道士走在前面念經,死者的親戚跟隨在后面圍繞靈柩走,道士邊走邊念經,道士念經講述一些苦難的內容,親人們則痛哭流淚,講到一些愉快的內容,則嬉笑取鬧。在護送靈柩上山的路上,本身是很累人的,但是這樣的苦差事也有很多的娛樂環節,當靈柩抬出村寨之后,人們開始娛樂起來,抬棺人把靈柩放下,異口同聲的高呼 “抱河”,苗語里的“抱河”是起霧之意,因為抽煙像是起霧,即暗示異姓親屬發煙,于是外姓親戚就發煙,但是發煙不是平均分配,而是拋撒在路邊,讓人們來爭搶,這樣也顯得更加熱鬧,人們過了煙癮之后,又開始抬棺,可是沒過多長時間,他們又放下棺材,高呼“打沙”,苗語的“打沙”是下冰雹之意,即暗示異姓親戚發糖,外姓親戚聽到“打沙”后便在路邊拋撒果糖讓他們搶,如此反復,不亦樂乎。“存在多個姓氏的村寨,抬棺人之間還要相互取鬧,有時把靈柩抬回原路或抬往其它方向,如此反復,嬉笑取鬧,熱鬧非凡?！盵3]這些現象在鳳凰的山江鎮和麻沖鄉非常典型,苗族這些苦中有樂、忙中有閑的現象反映了苗族渴望休閑和善于休閑。

二、解讀苗族非休閑社會活動中的休閑行為

苗族在非休閑的社會活動中,要完成一定的生產任務、社會交流、社會責任、家庭責任,屬于非休閑的社會活動,這里的娛樂活動屬于忙里偷閑。如果把時間一分為二,分為休閑的時間和非休閑的時間,那么這個時間應該屬于非休閑的時間,從這個意義而言,苗族這種忙里偷閑的娛樂活動不屬于真正意義上的休閑,Veblen支持這樣的觀點,他認為休閑是“非生產性的時間消費”。[4](P46)我國學者馬惠娣也持有類似的觀點,她認為“休閑是指已完成社會必要勞動之外的時間,它以縮短勞動工時為前提,勞動工時的縮短會使勞動時間更緊湊,勞動條件更好,休閑活動更豐富,對勞動產生更有益的影響?！盵5]如果根據以上學者從時間角度界定休閑,那么松桃和鳳凰苗族這種非休閑性社會活動里的娛樂活動不屬于真正意義上的休閑。

如果從哲學、社會學、心理學的角度來分析,苗族在非休閑社會活動中的休閑行為屬于現代休閑的范疇。被譽為西方“休閑之父”的亞里士多德認為,“人的本性謀求的不僅是能夠勝任勞作,而且是能夠安然享有閑暇,閑暇是全部人生的唯一本原,如果兩者都是必須的,那么閑暇比勞作更可取。”[6](P269)Pieper也有類似的觀點,他認為 “休閑是一種心理狀態與精神狀態,休閑感的獲得不僅僅是外在因素導致的,也不是假日、周末和假期等閑暇時間的產物,它是一種心理傾向與心靈狀態?！盵7](P43-45)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鳳凰和松桃苗族在非休閑活動中的娛樂活動,屬于休閑范疇。

從社會學角度來看,休閑無非是強調社會活動的自由、無拘束性,和快樂,并通過活動的豐富程度和品味高低來評價人們的休閑質量。法國社會學家Damazediter指出,休閑包括“在盡到職業、家庭與生活等一系列職責之后,讓人們盡情發揮自己的自由意志的事情,休閑可以是休息和娛樂,可以是非功利性的提高技能和知識,也可以是參與一些社團活動。”[8]休閑學專家Godbey認為 “休閑是從物質和文化等外在的環境中解脫出來的一種相對自由的生活,休閑使個體能夠以自己本能的感受有價值的方式,為心之所想的行動?！盵9](P12)如果從社會活動的角度來看,松桃和鳳凰苗族在非休閑社會活動中的娛樂活動屬于休閑。

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休閑的獲得與否是由個人感知所認定的,如果個人感覺到某段時間、某件事情是令他自由與快樂的,那么他就在享受休閑,是典型的有閑者。如果心閑,勞動也是一種快樂,相反,如果心理感受到的是一種負擔與責任,那么休息、娛樂也不是休閑。比如約瑟夫·皮拍認為休閑是“一種精神現象,是靈魂存在的一種狀態,它強調的是人內在的無所顧慮,內心的一種平靜與沉默,一種順其自然的無為狀態。”[10](P40)Neulinger認為,“休閑的衡量標準只有一個,那就是內心感覺自由,只要一種行為是自由的,沒有拘束、沒有外來壓抑,這才叫休閑?！盵11](P11)所以,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松桃和鳳凰苗族在非休閑社會活動中的娛樂活動屬于休閑。

三、苗族非休閑社會活動中休閑行為的現代啟迪

1.對個人的啟迪

隨著人類社會的進步,人類逐步擺脫繁重的體力勞動,工作時間逐步減少,休息時間日益增多,工資與待遇也逐步改善,休閑生活成為當下的一種時髦。但是在另一方面,休息時間的增多和工資待遇的提高并非與休閑時間與休閑質量成線性關系,貧富分化日趨嚴重,暴力事件頻頻發生,食品問題層出不窮,社會應酬費心勞神,職場生活爾虞我詐,大部分人為生活奔波、心力交瘁,人們沒有得到應有的休閑與快樂,究其原因,那是人們處于 “非真我”的狀態,過分貪求物質財富,成為物的俘虜。其實,休閑與快樂主要存在人們的心理,要心理感受到休閑才會有休閑的產生,不是因為存在休息時間就產生休閑。松桃和鳳凰苗族在非休閑社會活動中的休閑行為,啟發我們忙里偷閑,發現真我。

2.對組織的啟迪

松桃和鳳凰苗族在生產勞動、趕集交易、宗教活動、婚嫁喜事活動中安排了一些藝術性的或狂歡性的休閑活動,使人們在履行義務與責任中獲得快樂、忘記煩惱,特別在喪葬的悲痛儀式中,他們依然因地制宜設計了一些嬉笑環節和娛樂活動,使人們可以暫時忘記悲痛、獲得快樂。這些休閑環節的設計,對今天工作單位有很大的啟發意義,那就是在各種工作中適當設計一些休閑快樂的環節,在管理上注重人本管理。比如開會,為了讓枯燥乏味的會議中獲得休閑與快樂,我們可以把開會的地點和議程適當調整,在旅游景區召開會議以及適當安排休閑時間,這樣就會產生休閑的效果,目前我國有些工商業會、學術會議、行政會議異地開會,會員一方面完成了工作任務,另一方面得到旅游休閑。

3.對開發商的啟迪

松桃和鳳凰苗族在非休閑社會活動中的休閑環節與休閑活動,反映了苗族人民追求休閑娛樂和向往幸福生活的夢想,苗族農閑可以休閑娛樂,農忙也可以休閑娛樂,婚嫁可以休閑娛樂,出殯也可以休閑娛樂,無所不可以休閑娛樂,這給商家一個啟示,在經濟活動中可以順帶開發一些娛樂休閑項目,以增加投資項目的附加值。

在休閑與旅游產業中,開發休閑娛樂項目,是顯而易見和比較容易的,有些是直接以休閑娛樂為產品來開發的,比如洗腳城和歌舞廳;有些是順帶開發,在旅游開發中很常見,比如松桃縣的苗王城景區,是一個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相結合的景點,以苗王城內的山水和建筑物為主要吸引物,可是開發商不因此而滿足,而是精益求精,順帶開發了苗族的傳統休閑娛樂項目如苗族花鼓和爬刀梯,增加了旅游景區的附加值。對于一般產業的開發,也可以考慮開發休閑項目,只是難度較大,難以構想與策劃。比如開辦醫院,很難想到可以休閑娛樂,醫院的投資者重視的是醫院的實力,比如醫療設備、醫術水平、醫護態度、學科建設等,而對休閑設施和休閑活動一般不予考慮的;病人來了,醫院關心的是如何治病救人,贏得聲譽,以吸引更多的病患者來就診住院,對于如何讓病人在醫院里休閑娛樂也是不予考慮的;病人也是如此,他們認為自己到醫院是來檢查、吃藥、打針、輸液、養身,休閑娛樂一般不予考慮。所以一般人認為,醫院是沒有休閑娛樂的。但是苗族的 “忙里有閑,忙里偷閑”和“苦中有樂、苦中取樂”的休閑方式給我們啟發,醫院也可以休閑娛樂,有些開發商就想到了這一點,比如銅仁市婦女兒童醫院就開發了休閑項目,開設了瑜伽休閑、兒童游樂、產后健身等項目,病人可以在醫院里享受休閑娛樂。

[1]龍世忠.千年跳一舞、一舞跳千年[J].舞蹈,2008,(10):64-65.

[2]吳玉寶.少數民族的傳統休閑及其傳統休閑的旅游開發 [J].銅仁學院學報,2012,(1):68-72.

[3]吳玉寶.鳳凰苗族的陰陽思想與其紅白喜事的休閑娛樂 [J].懷化學院學報,2012,(4):1-3.

[4]Veblen,T.,The theory of the leisure class:an economic study of NY:new American library,1963.

[5]馬惠娣.文化精神之域的休閑理論初探[J].齊魯學刊,1998,(3):99-107.

[6]亞里士多德.顏一等譯.政治學[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

[7]Pieper,J.,Leisure-the basis of culture,New York,NY:Pantheon Books,1952.

[8]Damazediter,J.Current problems of the sociology of leisure[J].International social journal,1960,(12):526.

[9]Godbey,G.C.,Leisure in your life:an exploration state college,PA:Venture Publishing.1999.

[10]約瑟夫·皮拍.劉森堯譯.閑暇:文化的基礎困 [M].北京:新星出版社,2005.

[11]Neulinger J.To Leisure:An Introduction[M].Boston:Allyn&Bacon,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