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佛小說中“威脅感”的制造技巧

吳端明

(廣東外語藝術職業學院，廣東廣州 510000)

卡佛小說中“威脅感”的制造技巧

吳端明

(廣東外語藝術職業學院，廣東廣州 510000)

在卡佛短篇小說中讀者經常會體會到“威脅感”（menace）。“威脅感”有兩個方面的表現：第一，小說中人物的境況，遭遇與命運昭然若揭，但是又未能定義，很多時候讀者能夠從小說中感受到一種表象即將被揭穿或逆轉，人物關系受到威脅，或者這種關系中暗藏著一種暴力；第二，未能定位的時間，環境，情節，話語使讀者缺乏安全感。制造這種威脅感的技巧主要有：（1）場景上的“靜”與話語上的“動”的對比；（2）小說時間，環境，情節，話語的模糊，省略和空缺；（3）小說中對話的多義性等。

卡佛；威脅感；技巧

目前國內學界對卡佛短篇小說的研究，主要包括：從敘事學的角度展開對其小說結尾的研究；解讀小說中的極簡主義創作原則及其影響；研究小說中的對話原則；探討某部小說的創作特色等等。這些研究各有側重，而本文將聚焦于卡佛短篇小說中讀者經常會體會到的“威脅感”（menace），并分析這種“威脅感”的產生與技巧。

談到威脅感，卡佛自己曾經這樣評價他的短篇小說：“我喜歡我的故事中有一種威脅感…要有一種緊張感,感覺到有些東西在逼近……”[1]。短篇小說集《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么》的譯者小二認為，“卡佛往往不給出一個確定的終結，而是用模糊的口氣暗示一種即將到來，但很可能是更加糟糕的結果……卡佛特有的敘事手法使讀者通過閱讀過程中產生某種困惑和不自在的感受，這種感受有助于讀者理解小說中人物的掙扎和無望”[2]。

具體來說，“威脅感”有兩個方面的理解：第一，小說中人物的境況，遭遇與命運昭然若揭，但是又未能定義，很多時候讀者能夠從小說中感受到一種表象即將被揭穿或逆轉，人物關系受到威脅，或者這種關系中暗藏著一種暴力；第二，未能定位的時間，環境，情節，話語使讀者缺乏安全感。制造這種威脅感的技巧有：場景上的“靜”與話語上的“動”的對比；小說時間，環境，情節，話語的模糊，省略和空缺；小說中對話的多義性等。

一、場景上的“靜”與話語上的“動”的對比，令小說飽含著張力與爆發力

在卡佛的部分小說中，場景的設置是安靜的，平和的，但是角色的對話卻充滿矛盾和沖突，潛藏著暴力與憤怒。這種對比耐人尋味，令緊張感與威脅感油然而生。

在小說《當我們在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么》中，四個角色梅爾，特芮，尼克和勞拉自始至終都是在廚房中喝酒與聊天，到故事最后，尼克提議說，“吃或者不吃，或者接著喝。我可以現在就出去，向落日走去”，但大家都沒有動，提議去拿奶酪和餅干的人也不起身去拿任何東西，故事的結尾是“我能聽見所有人的心跳。我能聽見所有人的心跳。我能聽見我們坐在那兒發出的噪音，直到房間全都黑下來了，也沒有人動一下”。這種場景設置與四個角色的對話內容構成了強烈的對比。在整個對話中，話題包括了：（1）特芮的前男友的愛情暴力的展示方式，包括打她與將她在房間里拖行,威脅特芮的現男友梅爾要殺死他，特芮離開后他吃鼠藥與飲彈自殘等。其中的一些描寫更是觸目驚心，“他喝了老鼠藥…他們救了他的命。但他的牙齦因此變了形。我是說它們從牙齒上脫開了，牙齒像狗牙一樣立著。”（2）梅爾講述他對愛情的理解時談到的車禍后的遍體鱗傷的老夫婦。（3）梅爾對前妻的怨恨，“祈禱她被一群狗日的蜜蜂扎死。”

這些話題是看得見的暴力，實際上對話中還蘊涵著其他的暴力，首先，梅爾與特芮在愛情的理解上并不認同彼此的觀點，二人的對話充滿著火藥味，

“他現在想和解了。”特芮說。

“和什么解？”梅爾說，“有什么好和解的？我清楚我知道什么，就這些。”

……

“行了，”特芮說，“沒喝醉的話就別說醉話。”

“閉上你的嘴，哪怕就這一次。”梅爾安靜地說，“你能不能行行好把嘴閉上一分鐘？”

事實上，梅爾與特芮的關系中也隱約透著這種威脅感與危機，梅爾希望前妻“被一群狗日的蜜蜂扎死”，說這話時，他用手指作蜜蜂狀在特芮的喉嚨上比劃著，“皉皉皉皉皉皉皉--”。雖然他在此談論著前妻，但是實質上他厭惡的還有現在與特芮的關系，希望結束現有的關系甚至除掉身邊的這個人。這兩對戀人的關系也似乎隨時會被推翻，梅爾說，“勞拉，假設我沒有特芮，假如我不是那么愛她，假如尼克不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會愛上你的。我會把你掠走，親愛的。”

看似平靜的場景與沖突十足的對話構成了強烈的對比，從而更加突出了這種威脅感。

二、情節的省略和空缺與時間的模糊

在這點上，鮑威爾認為,卡佛達到了制造威脅感的效果,通過省略,或者說僅僅提供故事關鍵方面的線索。無論是故事中的角色還是讀者，都無法通過給定的線索得到確定的含義。他們都必須通過這些線索苦苦思索，試圖尋找確定的含義。然而，當意義本身變得模糊的時候，威脅感反而逐漸顯現[3]647。

事實上，這種情節的省略在卡佛的小說中是隨處可見的，如在《嚴肅的對話》這篇小說中，伯特與薇拉的關系面臨崩潰，結尾時出現了一幕伯特準備向薇拉投襲煙灰缸的場景，但是小說并沒有交代伯特有沒有把煙灰缸向她砸去，唯一的線索是，“直到放下煙灰缸后，他的行動才方便了一點。”同時小說對于這次嚴肅的談話究竟是要圍繞什么樣的話題也做了模糊化的處理。而在《所有東西都粘在了他身上》，小說并沒有交代談話兩個人的身份，盡管讀者可以推測可能是兩父女，而年輕的男孩和年輕的女孩為什么要分手，中間二十年間的經歷，都沒有提及片言只語。在《告訴女人們我們出去一趟》中，小說情節在結尾忽然逆轉，從獵色到殺人，卡佛并沒有交代杰瑞的殺人動機和殺人過程，令小說更加具有震撼力。小說《你們為什么不跳個舞》中，故事在男人和女孩跳舞時嘎然而止，事后，女孩向大家提到這件事時，“她告訴所有的人。這件事里面其實有更多的東西，她想把它們說出來。過了一會兒，她放棄了。”這些省略都留給了讀者無限的想象空間與猜測。

時間上的模糊也令讀者產生不自在的感覺，在《涼亭》這篇小說中，作者并沒有用順序來敘事，全文雖然有時間指示語，但是，卡佛把杜安與霍莉談判的過程分拆成幾部分，夾雜了兩人的過往經歷和杜安的出軌過程。文章的開頭就是“那天早晨，她把提切爾澆在我肚皮上又舔掉。到了下午她想從窗戶跳出去”。讀者只能憑談話的內容和一些標記物試圖把整件事重組，如因為文中開頭提過題切爾，后文再提到，“我就是在這時拿出提切爾來的”。

三、語言的多義性

鮑威爾在探討卡佛小說中的小說技巧,指出有三點是關鍵的。第一，文中的一些對話的語氣是令人混淆的并且自我矛盾的，威脅感由此產生。第二，讀者所接觸的語言看似簡單，但隱藏了某些至為重要的東西，這些東西看似清晰，但并沒有提供答案。第三，讀者在閱讀過程總是模糊地感到某些東西是缺失的[3]656。

換而言之，語言的多義性在小說中一方面表現為一種極簡的表達，卡佛只留下了最基本的線索，而刻意省略了更加詳盡的其他信息，另一方面則表現為一些語言，具體是對話中的語言，語義可見自相矛盾之處。卡佛借用這種語言的多義性傳達了威脅感。

在《你們為什么不跳個舞》這篇短篇小說中，有一段對話可以充分地體現卡佛的這種寫作手法。

（男人和女孩在車道上跳舞）

“那邊的那些人，他們在看。”她說。

“沒什么。”男人說。“這是我的地方。”他說。

“讓他們看去。”女孩說。

“就是，”男人說，“他們以為這里的什么都見過了。但他們沒見過這個，見過嗎？”他說。

他的脖子感到了她的呼吸。

“我希望你喜歡你的床。”他說。

卡佛在對話中運用了代詞“什么”、“這個”，但是這些都沒有明確所指，“我希望你喜歡你的床”，語義上或者是指勾起了男人對舊女友的回憶，或者是一種不張揚的性暗示。這些都需要讀者去填補空白，或者聯系上下文進行比對，比如文章開頭時就提到前院被搬出來的家具擺設，“除此以外，其他東西與在臥室時的擺放一模一樣—他那邊的床頭柜和臺燈，她那邊的床頭柜和臺燈。他那一邊，他那一邊。他一邊抿著威士忌一邊想著這個”。對于床的若有所思貫穿了文章的始終。

除此以外，對話中語言的自相矛盾之處，就如《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么》所表現的，梅爾與特芮高調地宣告愛情，但是他們對于愛情的看法卻難以取得一致，梅爾一方面阻止特芮表達自己的看法，向她表達威脅的手勢，另一方面又借酒向勞拉示愛。這些都體現了他的心口不一，思維與言語的割裂，以及語言的不一致。

對于這些對話的多義性與自相矛盾，尼塞談到自己的理解：“他們談話，但大多時候其實不是在溝通，或者沒有達到溝通的目的，他們有性，有時會逃避性。他們試圖同身體和嘴巴去努力把破碎的身份重組起來，最終發現他們的身體只會帶來麻煩，他們的嘴巴最后也會選擇沉默”[4]。這種對于人物命運的預期準確傳達出了威脅感。

這種由對比、錯置、不確定所傳達的威脅感成為了卡佛小說中永恒的主題，正如一些評論家把卡佛和海明威作比較時所指出的，卡佛的一些作品就如同“冰山”，其中的矛盾有八分之七都是潛藏而呼之欲出的。讀者在閱讀過程中，看到的是八分之一，而隱藏的呼之欲出的矛盾則傳遞了這種威脅感。

[1]Carver,Raymond.Fire:Essays,Poems,Stories[M].1983.New York:Vintage,1984:23.

[2]Carver,Raymond.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么[M].南京：譯林出版社，2010:182-83.

[3]Powell,Jon.TheStoriesofRaymondCarver:TheMenaceof PerpetualUncertainty[J].Studies in ShortFiction.1994(31).

[4]Nesset,Kirk.A shortreview ofThe StoriesOfRaymond Carver:A CriticalStudy[M].Ohio:Ohio UP,1995:63.

An AnalysisofWriting Skillsof the Power ofMenace in Carver’s Short Stories

WU Duan-m ing

（Guangdong Teacher’s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 and Arts,Guangzhou Guangdong 510507）

Readerswould feel the power ofmenace in Carver’sshort stories.Here,Menace could be understood in two aspects:Firstly,the destiny of the characterscould not be completely defined or fixed,and the reader could feel that some secretswould be uncovered or the relations of the characters could be seriously threatened;secondly,the flexible plan of time,locations,plotand discourses leave the readersuneasy.Thispaper intends to explore the w riting skillsto producemenace,including the comparison between the quietnessof the scene and the violence of the conversation;the intentionaleclipseof the time,plotand discourse;and themultiplemeaningsof the conversations.

Carver;powerofmenace;skills

I712

A

1674-831X（2012）04-0084-03

2010-03-13

吳端明（1980-），女，廣東肇慶人，廣東外語藝術職業學院講師，碩士，主要從事英美文學研究。

[責任編輯：葛春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