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芳
(廣東食品藥品職業學院,廣州 510520)
《蘇格蘭人的書》這部作品的作者劉易斯·格拉西克·吉本(1901-1935)是蘇格蘭最富盛名的作家之一,被公認為描寫蘇格蘭風土、人物和鄉土氣息的大作家。英國評論家艾弗·布朗說他是“蘇格蘭過去的代言人”。《蘇格蘭人的書》是其代表作,在英國文學史上頗具地位,是20世紀30年代蘇格蘭文學中直到現在依然還在再版并受到評論界注意的唯一一部作品,也是唯一一部被翻譯成中文的蘇格蘭文學的代表性作品。
任何讀過《蘇格蘭人的書》的人都會被格拉西克·吉本對文字和韻律的出色駕馭留下深刻的印象。桑德斯說過,吉本的小說“富于蘇格蘭方言土語的民族色彩,人物的語言具有一種獨特的韻味,這種語言洋溢著大地氣息,散發著蘇格蘭天空和大地的甜蜜味道”[1]。《蘇格蘭人的書》是一部描寫蘇格蘭農民和城鎮貧苦階級生活的書,吉本在這部作品中所用的語言與他要表達的感情是非常和諧的。由于來自蘇格蘭阿伯丁郡的農村,他說話常用蘇格蘭東北部的方言和成語。出于自己的經歷,吉本非常關心農民以及他們的命運。為了發出他所深愛的同胞的聲音,吉本選擇了一種與眾不同的語言風格。他努力“把英語納入蘇格蘭口語的韻律和節奏之中,并且隨著這一改造的需要而放入少量的蘇格蘭方言詞匯”[2]。布萊邁爾指出:“吉本的主要成就在于創造了一種使用當地語言的散文風格。地方語言的節奏、韻律以及歌謠一般朗朗上口的談吐方式,恰如其分地表達了當地農民的思想感情?!保?]與此同時,吉本認識到了蘇格蘭豐富的傳統文化遺產的價值,他把蘇格蘭古老的歷史、歌謠和俗語跟現代的革命表達形式相混合,這種結合方式表達了作者對蘇格蘭土地和人民的深厚感情以及他對歷史發展的認識:希望古老的蘇格蘭通過新的革命方式擁有更光明的未來。
三部曲中最成功的是第一部小說——《落日之歌》,作者對文字高超的駕馭能力讓語言成了它的主要成就。Margery McCulloch說:“《落日之歌》之所以引人注目,不僅是因為它那東北方言聲音節律的創新交流,還因為它語言的活力和色彩。”[4]吉本用深情而優美的語言描述鄉村的土地,讓人似乎聽到大地本身在說話,他筆下的金拉第農莊有一種令人心醉的美。呂千飛稱贊道:“那獨特語言的特殊效果便是從蘇格蘭的土地發出的聲音?!保?]作者通過連詞的省略和并用分別表現出情節發展的舒緩和迅猛;那些充滿節律的抑抑揚格和頭韻重現出勞作的脈搏和古老的生活;一些來自自然景物的明喻讓小說充滿了田園生活的詩情畫意,生動地表達了他對鄉村土地的深厚感情。正如侯維瑞指出:“《落日之歌》的感人之處在于,作者用無限深情的筆觸描繪這塊土地粗獷蒼涼的美和人們為了生存而進行的艱苦勞動,具有醇厚的蘇格蘭泥土芬芳。那田野上的風聲,羔羊的咩咩叫聲,猩紅色的石楠花,白雪皚皚的山頂,憂傷的蘇格蘭歌曲,無不滲透著主人公對故鄉的深情厚意?!保?]在這種屬于蘇格蘭普通民眾口語的韻律和流動的輕音樂中,蘇格蘭的土地變得有聲有色,這種抑揚頓挫的文體源自感情,是來自他對土地和家鄉的人民所懷有的深深的感情。艾弗·布朗也說:“人們在吉本這種有明顯韻律的散文中,的確可以感受到馬匹在犁地時那種大搖大擺的步伐,風吹過樹林的律動,群山向海邊延伸的地方翻騰的土地波濤般的轟鳴聲,那些艱辛勞作的、談情說愛的、吵嘴口角的人的說話聲……”[7]3這種語言風格的采用很自然地與整個故事的風格相一致,旋律與題材非常相稱,叫人賞心悅目。
當情節隨著歷史的進一步發展向前推進的時候,主題和環境的改變讓語言也隨著發生了變化。在三部曲的后兩部小說中,環境從農村變到城鎮,最后又到大工業城市,語言隨之調整為機械般的節奏:單調、重復而乏味。雖然仍是把英語塑造成抑揚頓挫的蘇格蘭口語,但是為了適應新的場景,所使用的是城市的節奏。蘇格蘭田園詩般的農莊不可避免地消失了,工業無產階級出現了。但是在三部曲的結尾,語言又回到了田園詩風格。主人公克麗斯決定回歸鄉村,顯示出吉本對于蘇格蘭舊農村的生活和土地的懷舊感情。
過去在蘇格蘭,一直只有英語才得到認可,被當作是官方語言?!皩τ诤芏嗾Z言學家來說,蘇格蘭語只不過是英語的一種方言形式或者只是一種地方變體?!保?]直到1707年,蘇格蘭低地的語言拉蘭斯(Lallans)才最終成為蘇格蘭的官方語言?!癓allans”這個詞是“lowlands”(低地)的蘇格蘭語形式,是下層社會普通民眾所用的方言,是以古蘇格蘭語和鄉土語言為基礎的[9]。雷蒙·奧特加在討論此三部曲的語言特色時說,“吉本使用的是蘇格蘭東北低地的鄉村方言,一般稱作拉蘭斯或合成方言,是古英語方言的一支——是諾桑布蘭方言的后裔。這種方言有詞尾變化,在句子結構、詞序和句法方面與現代英語都有很大不同。”[10]138
吉本寫這部三部曲時正是蘇格蘭文藝復興運動開始的時候,那時對于蘇格蘭文學到底應該用標準的英語來創作還是用蘇格蘭語言來創作一直爭論不休。吉本和蘇格蘭另一著名作家休·麥克迪爾米德是20世紀30年代蘇格蘭文藝復興運動的主要領導人,他們一直提倡把蘇格蘭方言作為蘇格蘭文藝復興運動的重要載體??紤]到閱讀整頁的蘇格蘭語對于很多英國讀者來說有困難,會讓他們避而遠之,因此吉本使用了一種獨特的敘述風格來寫《蘇格蘭人的書》。伊恩·卡特說:“吉本把方言的單詞和構成做了調整,寫得讓說英語的讀者能夠看懂?!保?1]這部書的成功很大程度上要歸功于他在書面化的英語中展現了蘇格蘭口語的特色,創新地把英語和蘇格蘭語巧妙地結合在一起。吉本“將這種方言揉入標準的英語文學語言,創造了一種有蘇格蘭習語風味的、口語化的、對話風格的文體,產生不同尋常的藝術感染力。這種文體風格仿佛是從蘇格蘭的土壤中自然地生長出來的”[12]。在此之前,還沒有哪部小說有這種特點,有的是把蘇格蘭語作為直接引語引起來,其他的文字全部是標準的英語,這樣就把蘇格蘭語和英語完全隔絕開了,顯得很生硬。而吉本“為了展現土地的美和蘇格蘭的鄉村生活,他所使用的蘇格蘭詞匯非常生動,從發音就能知道是什么意思。很多詞匯雖然讀出來是蘇格蘭語,但意思卻能讓大部分讀者理解,這樣就避免了很多方言作品經常會遇到的令人迷惑的情況”[13]。也就是說,他所用的語言貌似英語,但實際上是蘇格蘭詞語,就好像它們是最接近英語發音的蘇格蘭語。他用蘇格蘭人說話的方式把對話進行重新排序,詞匯用發音進行矯飾,成功地反映了蘇格蘭東北低地鄉村語言的精髓。這種語言具有非常強大的力量,讀者會沉浸在蘇格蘭語的韻律和語調中,感覺身臨其境。這不僅增強了他小說里面人物和場景的真實性,而且還開發了這種語言在蘇格蘭所起的作用。這種蘇格蘭語和英語相融合的創新方法把蘇格蘭語在英國的地位提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表達了他強烈的民族感和對蘇格蘭土地及人民的深厚感情。
作為20世紀30年代最成功的工人階級小說家之一,吉本認識到了蘇格蘭的豐富文化遺產的價值,他認為這些古老文化“并不是腐朽破舊的恐龍,不是一個真正的革命作家的敵人,而確實是一只健康而有活力的龍”[10]123。他的這種觀點可以從《蘇格蘭人的書》所使用的語言體現出來,正是蘇格蘭豐富的文學遺產讓吉本醞釀出這樣一種獨特的語言風格:蘇格蘭古老的歌謠,彭斯的詩,司各特的歷史小說,還有吉本的朋友——蘇格蘭大詩人休·麥克迪爾米德的作品,它們都深刻地影響了吉本的創作。
在這部三部曲中,吉本更喜歡用古式的蘇格蘭語詞匯(據說,這就是羅伯特·彭斯式),譬如“lass”、“meikle”、“childe”、“kirk”、“bairn”[14],因為他認為這些詞匯能更有助于表達他對鄉村土地的深情厚意,并且他有一種能讓普通、古老的詞匯顯得新鮮而有意義的天賦。
除了古式的詞匯之外,吉本所用的語言還與豐富多樣的傳統文化資源有關。雷蒙·奧特加認為:“格拉西克·吉本的作品的力量不僅在于大量地使用了工人階級自己的表達方式,還在于把普通民眾的方言和豐富的傳統文學結合了起來?!保?0]141在《落日之歌》中,吉本不僅使用音樂般的韻律讓語言聽起來像一首美妙的詩篇,他還知道如何利用蘇格蘭豐富的文化資源來表達他強烈的民族感和對家鄉及家鄉人民所懷有的深深的感情。古老的民間文化在《蘇格蘭人的書》的語言中起了重要的作用。在《落日之歌》的敘述中,吉本經常提到一些傳統的節日,比如蘇格蘭每年2月2日都會慶祝的“圣燭節”。他還提到了蘇格蘭傳統的鄉村舞蹈,例如在女主人公克麗斯的婚禮上跳的“彼得羅涅拉”舞(19世紀蘇格蘭農村舞蹈)和八人蘇格蘭舞。除此之外,在這篇充滿韻律的散文中還可以聽到很多古老的傳統歌謠,很多都是羅伯特·彭斯寫的詩歌。在克麗斯的婚禮上就可以找到很多這樣的好例子:參加婚禮的鄰居長腳羅布唱起了《西班牙的小姐》,還有《為我鋪床的姑娘》(The Lass that Made the Bed to Me)[7]181:
她的頭發就像金子般地閃爍,
她的牙齒就像雪白的象牙,
她的臉頰就像浸在葡萄酒里的百合花,這就是為我鋪床的姑娘。
婚禮最后,當彭斯所寫的著名蘇格蘭民歌《美好的往日》(Auld Lang Syne,即《友誼地久天長》)那甜蜜歡快的旋律響起時,所有人都手拉手站成一圈唱了起來,營造了一種和諧溫馨的氛圍。
簡而言之,吉本在小說中使用的所有的蘇格蘭傳統文化形式都反映出古老的文化遺產仍然活躍于通俗文化中,更重要的是,表達了吉本對過去的懷念以及他對土地和人民的深厚感情。
在三部曲的第二、第三部小說——《云霧山谷》和《灰色的花崗巖》的語言中仍然可以見到傳統的蘇格蘭文化,但是傳統的聲音在敘述中不再是唯一的聲音。隨著蘇格蘭農村經濟不可避免的解體和工業無產階級的出現,反映革命意義的新聲音與古老的文化回音混合在一起。這種傳統與創新的綜合,也就是傳統的民族主義與革命的共產主義的結合,是歷史發展的結果,因為帶政治色彩的民族主義是蘇格蘭工人階級實現社會解放的必要條件。傳統文化中的諺語、俗語跟革命的宣傳口號、標語混雜在一起;政治性的演說跟土地的聲音、普通民眾的鄉村口語交替出現;間或出現的贊美詩章節和傳統歌謠與革命的工會辯論、激進的政治演說混合在一起。這種新與舊的最佳結合在羅伯特·卡暉牧師的布道中可以見到,它寄托著對未來的強烈希望。
總之,古老的蘇格蘭口語和現代的英語相結合,還有豐富的傳統文化與現代的革命表達形式相結合,給傳統文化賦予了新的革命意義。這種新與舊的完美結合不僅展現了吉本對家鄉和人民的深情厚意,而且還表達了他強烈的歷史發展感和對于蘇格蘭通過新的革命方式擁有更光明前途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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