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五竇”親情詩

田玉芳

（ 蘭州商學院 商務傳媒學院，甘肅 蘭州 730020 ）

中唐代宗朝竇常、竇牟、竇群、竇庠、竇鞏兄弟五人皆能詩，名動當時，世稱“五竇”。竇父叔向在代宗朝曾為左拾遺，有卓絕之行，時人贊其“振鐸而雅什風行”，以致于“遠振佳名，為文物冠冕”，為當時的“名流才子，多仰飆塵”。五竇以詩名，與“兩皇甫”（皇甫冉、皇甫曾）、“二包”（包何、包佶）、“三楊”（楊憑、楊凝、楊凌）齊名。明胡應麟《詩藪外編·唐上》云：“自昔兄弟齊名者眾矣，未有五人俱出仕而俱能詩者，唐竇氏是也。”的確，唐人兄弟俱出仕且皆能詩者，首推竇氏昆仲。

五竇的人生經(jīng)歷很相似，他們的一生幾乎都是在隱居、入幕和仕途升遷中度過的，因此，五竇詩所表現(xiàn)的內容自然也與之緊密相連。竇氏兄弟感情很好，早年隱居時兄弟五人就在一起生活，多年的廝守積累了深厚的感情。五人出仕后均長年漂泊異鄉(xiāng)，難有機會團聚，彼此很是牽念。在仕途的遷謫過程中，兄弟間的友悌之誼始終縈繞在竇氏昆仲心頭，于是詩成了五竇傳遞感情的主要載體。

一、直抒胸臆的五竇親情詩

竇氏兄弟五人各自表現(xiàn)親情的作品在作法上相去不遠，有相當一部分作品是在詩中直抒胸臆而發(fā)感慨。這些寄贈詩把五竇的所感所想淋漓盡致地表達了出來，可以說是五竇內心真實想法的寫照。竇牟為洛陽令時，作《秋日洛陽官舍寄上水部家兄》贈兄竇常。時竇常為水部員外郎，作《酬舍弟牟秋日洛陽官舍寄懷十韻》和之。牟詩云：

洛陽歸老日，此縣忽為君。白發(fā)兄仍見，丹誠帝豈聞。九衢橫逝水，二室散浮云。屈指豪家盡，傷心要地分。禁中周幾鼎，源上漢諸墳。貔虎今無半，狐貍宿有群。威聲慚北部，仁化樂南熏。野蘗饑來食，天香靜處焚。壯年唯喜酒，幼學便訶文。及爾空衰暮，離憂詎可聞。

詩首云：“洛陽歸老日，此縣忽為君。”此時的竇牟已是花甲之年，在政治上仍無大的作為，僅為洛陽令，這使他有些心灰意冷。不被帝王賞識，竇牟的滿懷“丹誠”只能向“白發(fā)兄”傾訴。帶著這種悲愁的心境，竇牟看到逝水悠悠、浮云飄散，古時的豪家已成云煙，今唯見原上的古墳，眼前的一切都帶上了衰颯蕭索的意味，更加使他的心情在沮喪之外蒙上了一層頹唐之氣。回想當年“喜酒”、“訶文”的意氣奮發(fā)，如今卻是白白老去，怎能不憂懷傷感？如此年衰卻不能與白發(fā)兄相聚，又是何等的悲哀。此詩在直抒胸臆的同時，把個人強烈的失意之感融入對景物的描寫之中，讀之頓生滿目荒涼之感。竇常的和詩則更多感嘆自己的遭遇，抒情氣息更濃：

幼為逃難者，才省用兵初。去國三苗外，全生四紀余。老頭親帝里，歸處失吾廬。逝水猶嗚咽，祥云自卷舒。正郎曾首拜，亞尹未平除。幾變陶家柳，空傳魏闕書。思凌天際鶴，言甚轍中魚。玉立知求己，金聲乍起予。在朝魚水分，多病雪霜居。忽報陽春曲，縱橫恨不如。

詩首即云：“幼為逃難者，才省用兵初。”講述了自己幼年時經(jīng)歷了安史之亂。又說：“去國三苗外，全生四紀余。”一紀為十二年，四紀即四十八年，此聯(lián)是說竇常過了四十八歲之后，于貞元十四年（798），竇常才被杜佑辟為淮南節(jié)度掌書記。前四句自述身世。作此詩時的竇常已逾古稀，回顧前半生，可謂是感慨良多。他在兄弟面前毫無顧忌地直陳胸臆，開篇即發(fā)出了對逝去歲月和多艱命運的喟嘆，然后他回憶了自己閑居廣陵的日子，又云自己是“思凌天際鶴，言甚轍中魚”。以“轍中魚”的典故來比擬自己目前的困境。最后兩聯(lián)結出贈答兄弟之意，提到與竇牟同在朝，卻不在一地，再加上老年多病，二人終是無法相聚。此詩的情感真摯充沛，竇常把抑郁不得志的悲苦完全地宣泄了出來。

二、勸勉鼓勵的五竇親情詩

多年的入幕、仕宦生涯，五竇難免會遇到挫折，此時竇氏兄弟會相互勸勉鼓勵。竇父叔向卒后，竇常曾二十年不仕撫養(yǎng)諸弟。對諸弟來說，竇常雖為長兄，實則如父。貞元十四年（798）竇常被辟為淮南節(jié)度書記時，兄弟們感到由衷的喜悅，竇庠曾作《勅目至家兄蒙淮南仆射杜公奏授秘校兼節(jié)度參謀同書寄上》賀之：

朝市三千里，園廬二十春。步兵終日飲，原憲四時貧。桂樹留人久，蓬山入夢新。鶴書承處重，鵲語喜時頻。草奏才偏委，嘉謀事最親。榻因徐孺解，醴為穆生陳。衛(wèi)國今多士，荊州好寄身。煙霄定從此，非假問陶鈞。

先是用阮籍和原憲的典故比喻竇常的隱逸生活，感嘆竇常二十年不仕之艱辛。又云：“鶴書承處重，鵲語喜時頻。”說明竇常的隱居生活太長，終有一天受到征辟，不禁喜不自勝。又云：“榻因徐孺解，醴為穆生陳。”用“徐孺榻”的典故祝賀兄長受到杜佑的禮遇，詩充分表達了竇庠心中的喜悅。竇庠應進士科下第赴商州幕時，竇牟作《酬舍弟庠罷舉從州辟書》勉勵他，詩云：“之荊且愿依劉表，折桂終慚見郗詵。舍弟未應絲作鬢，園公不用印隨身。”“之荊”用劉備的典故，喻庠從事于商洛事；用“郗詵”之典暗指竇庠應舉不第之事；最后二句引園公隱居不仕的典故寬慰竇庠，勸他不要因此而灰心沉淪；可見竇牟對弟弟的諄諄教誨和愛護之意。

三、牽念手足的五竇親情詩

長年的山水相隔讓五竇飽嘗了牽掛和思念之苦，竇詩展現(xiàn)了兄弟之間的思念之情。元和初年（805），竇牟閑居洛陽時作的《洛下閑居夜晴觀雪寄四遠諸兄弟》，就表達了這種感情：

雪月相輝云四開，終風助凍不揚埃。萬重瓊樹宮中接，一直銀河天上來。荊楚歲時知染翰，湘吳醇酎憶銜杯。強題縑素無顏色，鴻雁南飛早晚回。

題中的“四遠諸兄弟”指的竇常、竇群、竇庠諸人。元和四年（809）前后，竇常為湖南都團練判官，在潭州，竇庠為浙西節(jié)度判官，在潤州，是謂“湘吳”。“荊楚”當指竇群所在之湖南觀察使任上。首聯(lián)和頸聯(lián)寫晴夜之中的雪景，詩人陶醉其中，繼而由眼前之景想到了千里之外的兄弟，美景在前卻無緣與兄弟共賞，不覺心意轉灰，只得強題縑素，寄言四遠諸兄弟，尾云“鴻雁南飛早晚回”，渴望兄弟們能夠早日團聚。在浙西的竇庠作《奉酬侍御家兄東洛閑居夜晴觀雪之什》和之，詩云：“洛陽宮觀與天齊，雪凈云消月未西。清淺乍分銀漢近，輝光漸覺玉繩低。綠醽乍熟堪聊酌，黃竹篇成好命題。應念武關山斷處，空愁簿領候晨雞。”竇庠想象著洛陽冬天月下的雪景，有新熟的美酒、詠雪的詩篇，卻無人共飲、共賞，不禁對遠方的親人產(chǎn)生了無盡的思念，以至難以入眠，只得坐等晨雞報曉。竇鞏的《寄南游兄弟》也表達了期盼骨肉團圓的愿望。“南游兄弟”指的是被貶為湖南觀察使的竇群，詩云：“書來未報（一作南游兄弟）幾時還，知在三湘（一作湖）五嶺間。獨立衡門秋水闊，寒鴉飛去日銜山。”詩以地名代人，選取了衡門秋景和寒鴉的意象，營造了一副凄涼衰颯的景象，借以表達對竇群不幸被貶的同情，以及詩人對兄長的牽掛。竇鞏晚年之作《歲晩喜遠兄弟至書情》又表現(xiàn)了另一種心態(tài)，詩云：“幾年滄海別，相見竟（一作意）多違。鬢發(fā)緣愁白，音書為懶稀。新詩徒有贈，故國未同歸。人事那堪問，無言是與非。”竇氏兄弟常年奔波在外，難得有相聚的機會，今至歲末而遠方兄弟至，竇鞏在喜不自勝的同時又悲喜交集，悲的是多年離別后的兄弟重逢，竟然無話可說。兄弟們都已到暮年，已是滿頭百發(fā)，因懶寫書信，故無從得知對方的情況，雖然經(jīng)常寫詩互相寄贈，亦是徒然。離別家鄉(xiāng)數(shù)十載，如今親人團聚更是備加思念故鄉(xiāng)，使竇鞏不忍問起家鄉(xiāng)之事，在疏懶和無奈之中更加增添了詩人的悲愁情緒。

四、表現(xiàn)夫妻情意的五竇親情詩

五竇的親情詩除了表現(xiàn)兄弟之情，還有竇群的《初入諫司喜家室至》、竇鞏的《從軍別家》是描寫夫妻感情的詩作。二詩均為描寫生活中某一場景的七絕之作，雖簡短卻涵蘊豐富。竇群《初入諫司喜家室至》云：“一旦悲歡見孟光，十年辛苦伴滄浪。不知筆硯緣封事，猶問傭書日幾行。”將妻子比作孟光，喻其才德，足見竇群對妻子的喜愛。妻子初入京尋夫，不知竇群已經(jīng)作官，還問他每天抄寫幾篇文章。通過對日常小事的描寫，作者的得志之情溢于言表。南宋方岳《深雪偶談》評價此詩“雋永有味”。竇鞏赴滑州時曾作《從軍別家》，詩云：“自笑儒生著戰(zhàn)袍，書齋壁上掛弓刀。如今便是征人婦，好織回文寄竇滔。”他戲將自己比做竇滔，將妻子比做蘇蕙，而反用其意。自己即將棄筆從戎，踏上建立功業(yè)之路，心情自然十分愉悅，因此詩并不是表現(xiàn)夫妻分離的痛苦，而是反映心中難掩的歡樂，同時也可看出竇鞏夫妻的恩愛。

[1] （唐）褚藏言．竇氏聯(lián)珠集[M]//《四部叢刊》三編本．上海涵芬樓影印吳興劉氏嘉業(yè)堂藏宋刊本．

[2] （清）彭定求，等．全唐詩[M]．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4月點校本．

[3] （清）董誥，等．全唐文[M]．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影印本．

[4] （五代）劉煦，等．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校點本．

[5] （宋）歐陽修，等．新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校點本．

[6] 尹占華．五竇及其詩論略[J]．新疆大學學報，2005，（5）．[7] 李浩．按《竇氏聯(lián)珠集》重新考訂五竇的生卒年[J]．古籍整理研究學刊，1997，（1）．

[8] 楊軍．唐人別集提要（孟東野詩集、竇氏聯(lián)珠集、張司業(yè)詩集、唐風集）[J]．鐵道師院學報，19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