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旅行

[法]盧梭 程依榮 譯

我最懊悔的是不曾寫旅行日記，使我今天記不起旅行生活的細節。可以說，我從來沒有像獨自徒步旅行中那樣充分思考、充分存在、充分生活、充分體現自我。步行包含某種能夠使我的頭腦興奮和活躍的東西：我靜止不動時幾乎不能思索……

記得我曾經在一條沿著羅訥河或索思河蜿蜒的小路上度過了一個美妙的夜晚，因為我記不清是其中哪條河了。路那邊是高出地面的園地。那天日間十分炎熱，夜色是迷人的：露水濕潤著干枯的野草；風兒不興，萬籟俱寂，空氣涼爽而不寒冷；落日在空中留下紅色的煙霞，將河水映成玫瑰色；園中樹上棲息著百靈鳥，它們婉轉啼鳴，隔枝唱和。我如癡如醉地漫步著，用我的感官和心靈享受這一切，只因為沒有人同我一起分享而感到惋惜。我沉湎于甜美的遐想，直到深夜還在繼續我的漫步，而沒有疲倦的感覺。但我終于困乏了……樹枝是我床頂的華蓋，一只百靈鳥剛好棲息在我頭上，它的歌聲伴隨我進入夢鄉。我的睡眠是甜蜜的，我的蘇醒更是如此。天色大亮了，我睜開眼睛，看見河流、蒼翠的樹木、令人贊嘆的景色。我站起來，抖抖身上的塵土，覺得饑腸轆轆。我歡快地朝城市方向走去，決定用剩下的兩枚銀幣美餐一頓。我神志飛揚，一路哼著歌……

徒步旅行中我隨心所欲，想停就停下來。我最適宜過漂泊的生活。天氣晴朗時，步行在路上，周圍是秀麗的景色，前方是愜意的目的地：這就是我最喜歡的生活方式。而且，人們已經知道我說的風景秀麗指的是什么。依我看，平原地區無論如何優美，也不符合這個要求，我認為必須有激流、■、茂林、高山、起伏的道路、近在咫尺的萬丈深淵。我在向貝里附近看見的就是這樣的景色，我盡情欣賞它。在巴德萊薩山附近，有一條在巖石中開鑿而成的大路，路邊是河水花了千萬個世紀淘洗而成的深淵，深淵里有一條小河在奔騰翻滾。為了安全，人們沿著路邊筑了一堵護墻，這樣我就能盡情欣賞淵底的景色，任自己頭暈目眩，因為我之所以喜愛陡壁■就是這個緣故。只要我處于安全的地位，我是喜歡這么做的。我興致勃勃，手扶著護墻，伸頭俯瞰翻騰的泡沫和藍色的河水，一待就是幾個鐘頭；千仞之下，烏鴉和猛禽在巖石和荊棘間翱翔，它們的叫聲同河水的咆哮相呼應。在山坡比較平緩和荊棘比較稀疏的地方，我拾取了一些我搬得動的大石頭；我把石頭壘在護墻之上，然后逐個扔下去；我看見石塊滾動、跳躍、碎片橫飛，最后到達崖底，而我感到莫大的愉快。

在距離貝里更近的地方，我見過類似的、但位于相反方向的風光。道路在我平生所見的最壯觀的瀑布下面穿過。山峰壁立，飛流直下，形成一個拱洞，行人有時可以在瀑布和巖石之間穿過而不濡濕衣裳。但人們如果不留心，是很容易上當的，我就有這樣的經驗：因為瀑布極高，落下時分成許多小股，散落成水沫，當你太靠近這迷惑的煙霧時，并不立即意識有什么危險，但頃刻之間全身已經濕透了。

摘自《人生至樂》阿偉主編，河南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