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蘭書卷》裝飾風格探索*

文/馮 煒

一、《凱蘭書卷》的研究背景

在出版史中，研究手抄本藝術是不可缺少的一個環節，它是印刷術出現之前，文化知識得以傳播的重要工具，同時也是提供給我們關于西方美術史的重要知識來源。手抄本的制作在中世紀蔚然成風，僅僅一本簡單的手抄本就包含上百幅插畫，為數眾多的手抄本保存良好，為我們研究這段書籍出版史，提供了數量豐富的研究對象。

《凱蘭書卷》（The Book of Kells）（圖1）是中世紀凱爾特手抄本之一，它的名字以曾保存該書卷的凱蘭修道院為名,現藏愛爾蘭首都都柏林的三一學院圖書館。《凱蘭書卷》屬于泥金裝飾手抄本，內文由精美的裝飾來填充，具有華麗的封面裝飾，有些還會鑲嵌寶石，以及經過裝飾性處理的首字母和邊框。以拉丁語寫就的這部書卷由新約圣經中的四部福音書組成，共計680頁。《凱蘭書卷》的具體年代不可考，后世判斷約創作于公元800年左右，具有中世紀凱爾特地區手抄本的典型風貌,在出版史和美術史中都占有不可取代的地位。

圖1 《凱蘭書卷》中的文字頁

長期以來，《凱蘭書卷》充滿神秘色彩，這部福音書產生的確切位置、制作時間、參與者是誰、花費的時間多少等均缺乏相關的數據記錄。所幸的是由于近來出版史研究的興起，歐洲大陸中世紀手抄本研究已初見端倪，這在一定程度上也使得研究視野開始面向愛爾蘭和凱爾特的手抄本，在這種情況下，《凱蘭書卷》作為凱爾特藝術的卓越代表，受到特別的關注就是理所當然的了。

二、凱爾特的歷史和凱爾特裝飾風格

公元5世紀左右基督教開始從歐洲大陸傳入，愛爾蘭歷史上著名的傳教士帕特里克為了傳播基督教教義，走遍了愛爾蘭各地，在他和弟子的努力下，使得整個愛爾蘭都變成了基督教國家，隨之而來的就是基督教文化在愛爾蘭的大繁榮。西羅馬帝國崩潰后，歐洲大陸正處于一片混亂狀態，文化凋敝，戰亂叢生，此時偏居一隅的愛爾蘭島卻文化繁榮發達，藝術發展燦爛奪目，書籍抄寫、學術研究也相當興盛。在愛爾蘭特殊的地理環境和傳統文化的影響之下，該地區發展出一套獨特的修道院文化，凱爾特蘭藝術也隨著修道院的發展而蓬勃興盛。

愛爾蘭各地的修道院因受到各方不同的影響，而創作出不同特色的福音書作品，比如，《埃希特納赫福音書》、《林迪斯芳福音書》、《利奇菲爾福音書》、《杜勞書卷》、《達勒姆書卷》以及《凱蘭書卷》等。事實上，《凱蘭書卷》屬于早期基督教時期創作于愛爾蘭和不列顛，帶有濃厚裝飾圖式的福音手抄本系列，其風格或內容并非獨一無二，但它的裝飾圖式可謂前所未有，確切的說，它其實是一個相當悠久的藝術傳統的總結，在它之后的手抄本再沒有出現過如此規模龐大、裝飾豐富的作品。

《凱蘭書卷》如同大多數愛爾蘭地區遺留下來的福音書手稿一樣,制作時間和地點缺乏清晰的時間記載,但可以通過對文本手稿的分析,進行比較辨別,考察它們在愛爾蘭地區的重要性。在凱爾特的手抄本中，比《凱蘭書卷》更早出現的，創作時間大約在公元700年的著名的諾森伯里亞的《林迪斯芳福音書》（Lindisfarne Gospels）（圖2）更明顯代表了凱爾特人固有的裝飾風格。《林迪斯芳福音書》曾被稱為“世界上最美麗的書”，書中插頁精妙無比。十字架纏繞著龍蛇構成的繁復花邊，盤繞糾結的形狀讓人眼花繚亂，襯托以更為復雜的圖案背景，但各種圖案卻和諧一致，設計和色彩水乳交融。

圖2 《林迪斯芳福音書》中的一頁

凱爾特人喜愛抽象圖案，他們的藝術并不是自然再現，而是從抽象觀念發展而來，這是一種與希臘古典美術大相徑庭的藝術風格。凱爾特藝術著重于平面裝飾，同時也結合自然元素，把動物或物品圖案作抽象變形，這是一種特殊的以抽象概念表現的藝術。基督教在傳入愛爾蘭以后，虔誠的信仰促使凱爾特人在宗教器物上將藝術發揮得淋漓盡致，其中就包括以金屬鑲嵌或裝飾的圣經手抄本和石刻十字架。可以發現，凱爾特藝術中大量運用螺旋形、喇叭形、渦卷紋、幾何紋、棋盤形花紋、漩渦形裝飾紋樣、獸形帶狀紋樣等，這是早期凱爾特藝術中最重要的裝飾元素，公元6世紀以后，又吸收了盎格魯撒克遜人的動物形態紋飾，特別是吸收了來自科普特、意大利和拜占庭的基督教藝術，這些均屬于經傳教士傳播的來自地中海地區的圖像，在這些大陸宗教藝術的影響下，凱爾特藝術在抽象手法當中又融入了寫實手法，如基督教福音書作者的象征、肖像、敘事性故事插圖等，這些寫實圖像逐漸被本地藝術家所接受，被他們以獨特的方式加以轉化。

三、《凱蘭書卷》裝飾風格的獨特性

《凱蘭書卷》是一本有著華麗裝飾文字的圣經福音手抄本，亦稱“泥金裝飾手抄本”，是中世紀早期裝幀藝術的典范之一。這部福音書卷在每篇節文的開頭都會配上一幅插圖，連同內文頁和插畫頁總計有2000多幅插圖。《凱蘭書卷》已經歷經1200多年的漫長歲月，當時制作的實際景象如何已經不得而知，今天人們在面對它的時候仍會被深深吸引。

很多人認為，《凱蘭書卷》的奢華和復雜性遠遠超過其他的凱爾特抄本福音書，事實上，《凱蘭書卷》中的某些頁面卻風格樸實，比如“圣馬太肖像頁”、“圣約翰肖像頁”（圖3）、“耶穌肖像頁”、“圣母子與天使頁”、“試探耶穌頁”，平面性極強，有別于地中海地區的描繪特色。

《凱蘭書卷》包括四部福音書，其中的人、動物、植物以及凱爾特結等多種元素和多彩的交錯格局使得一個嚴肅的宗教性質的福音書，成為一部妙趣橫生的插畫杰作。

描繪這部福音書的藝術家除了規劃和設計書本的全貌，也發揮了豐富的想象力，更熟練使用凱爾特延續數千年的藝術風格，將金屬工藝的特點成功融入手稿，裝飾圖案和符號重疊的設計模式，創造出全新的視覺感受，設計方案結合了傳統的基督教圖案和愛爾蘭藝術典型的螺旋模式。可以說，《凱蘭書卷》在美術設計上兼具理性與感性，它將有意義的圖像和純粹的裝飾進行融合，經常使用連貫的象征模式，即基督教的象征符號，通過微小的裝飾元素，在插圖中進一步深化主題。書卷在圖像顯示的同時順勢變換主題，單個頁面上豐富和復雜的圖像，通過圖形象征與整個書稿進行一一對應的描繪。

圖3 《凱蘭書卷》“約翰福音”中的一頁

從《林迪斯芳福音書》開始,愛爾蘭已經出現了將文字裝飾和圖案設計相結合的趨勢, 比如，抄本繪畫的中首頁的第一個字母都很大，以幾何形態進行布置，字母內部裝飾以變化復雜的圖案紋樣來進行裝飾，形成了后來的文本與圖像、文字與裝飾之間的密切的關聯,并且也提供給創作者發揮想象的空間。在文本開頭以花體字母進行裝飾設計, 在當時的手抄本中是一股潮流，《凱蘭書卷》也體現了這種裝飾特性,比如“福音書花體字第一頁”（圖4）,這里的頁面上所顯現的文字只有一個或兩個用無窮無盡的花體進行裝飾的字母，因此第一頁是不可閱讀的，同時由于第二頁缺首字母，所以也必須將前頁字母補足方可順利閱讀。

圖4 《凱蘭書卷》中XP兩個字母的夸張設計

《凱蘭書卷》頁面中最為繁復龐雜的就是“地毯頁”（carpet pages）（圖5），無窮無盡的圖案裝飾完全布滿裝飾畫的書頁，畫面中央以數個凱爾特結為母體，螺線飾與喇叭圖樣自由地與相互纏結的動物和鳥的圖樣混合在一起，描畫技巧熟練，色彩微妙。畫面中的動物形象糾纏連接，在纏結的過程中，有的成心形，有的平行出現，混亂中非常有秩序感，中央圓形內部為盤卷紋和十字紋，再加之紅、黃、綠三種色彩的組合，畫面精彩奪目。如果仔細檢查，就會發現這個頁面上形狀和顏色控制嚴密，對稱而平衡。藝術家非常大膽地創造了裝飾圖案，使得圖案具有多樣性和復雜性，線條互相交織、層層疊疊。

另有一些插圖頁面主題在愛爾蘭凱爾特抄本中是不常見的，如“試探頁”和“圣母子頁”。不管是什么樣的人物模型，處理時都是平面化的，每一張臉或衣服的形狀都以幾何繪圖單位來表現。我們能從那些植物連結、迷宮圖案、花朵絡結、蔓藤花紋、交織花紋中尋找到美妙的素材來源。

圖5 《凱蘭書卷》中的地毯頁

[1][英]戴維·方坦納.象征世界的語言[M].何盼盼譯.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0

[2][法]雅尼克·杜朗.中世紀藝術[M].董強等譯.長春:吉林美術出版社，2002

[3][法]弗雷德里克·巴比耶.書籍的歷史[M].劉陽等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

[4][英]喬治·扎內奇.西方中世紀藝術史[M].陳平譯.杭州: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2006

[5]Camille, M., Image on the edge: the margins of medieval art,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Cambridge, 1992.

[6]Zaczeck, I., The Book of Kells, Parkgate Books, London, 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