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賴寶
他們是“草根”,作為獨立個體他們微不足道,但他們無處不在,春風吹又生。
賴寶,知名段子寫手、編劇兼專欄作者,其創作的語錄和段子在網絡及大批擁躉中廣為流傳。出版過《人生何處不尷尬》等多部暢銷書。
馳子是我高中時期認識的朋友,掐指算來交情已有十余年了。我們是高中時認識的,但不是同學。第一回有交集是一次在校外打群架的時候,我和他屬于敵我雙方。當然,這不能表明我不是一名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只是男孩在那個時期都有一個江湖夢。那次群架敵我雙方加一塊兒也二十好幾個人呢,在某空曠處對峙,一個個血氣方剛,基本上一半的人都不知道為啥打架,腦子里就一個當時認同但現在覺得巨二的概念:義薄云天。武俠小說里的俠肝義膽與黑社會電影里的花天酒地同時刺激著我們的荷爾蒙。
那次打群架和我對峙的就是馳子。不知道誰喊了聲打,大家就動手了。我踹了馳子一腳,他回了我一拳,還沒等我踹他第二腳,又來了一伙人,為首的那個大聲喊停。當年在我們眼里,那是個老大級的人物。其實也無非就是個年長我們幾歲、沒好好念書、成天到處扯淡的大混混,但是畢竟江湖地位在那兒擺著呢,雙方都給他幾分薄面,于是在他的調停下,兩邊人馬化干戈為酒局,二十幾號人找了個飯館擺了兩桌,煮酒論英雄了。
巧的是我和馳子挨著坐。因為剛動過手,開始互相都較著勁兒的,嘴上不說話,表情也撒狠兒,但一喝起酒來就不一樣了。幾杯酒下肚,開始互贊說兄弟身手不錯,以后有事說話。再幾杯之后變成了剛才沒傷著你吧?多包涵啊!再幾杯之后又變成了不打不相識啊,你這哥們兒我交定了……年輕,什么都好說。
后來如何熟識的過程真的很難回憶,無數情節和細節都無從考證,現在回想起來,就像我一出生就認識這個人似的,因為后來熟得一塌糊涂,有那么兩年幾乎天天黏在一起,無話不談,隨時隨意進出彼此家門混飯吃,一副他父母即我父母的樣子。那時候起碼在我的認知里還沒有gay的概念,不然真的會小小懷疑一下彼此的性取向。
開頭這么熱血,估計會讓諸位誤會下面是個黑道風云一般的故事,其實正相反,關于馳子的事兒,特別柔情。這也是我當時完全想象不到的。
馳子那時候學習成績中等,就他個人來說對考大學沒有期望。我們雖然不同校,但常在一起玩,熟識后馳子居然問我怎么提高學習成績,著實嚇了我一跳。后來知道他喜歡一個女孩,跟他同班,叫鄭小燁。我還記得我特裝成熟地質問他:“你懂愛情嗎你!”馳子回答我說不懂,也就是喜歡,就是想守著她,所以要好好學習,和她考同一所大學。
愛情的力量是偉大的,哪怕是單戀。盡管我們還是經常一起出去玩,但馳子真的開始用功起來。用他自己的話講,他自己都不信。臨陣磨槍,通宵達旦,那段時間他特別玩命,和我們一起打臺球的時候都揣著單詞本子背。在真的不懂愛情是什么的那個年歲,這種行為讓我們嗤之以鼻,對他百般擠對。
后來馳子真的和鄭小燁考上了同一所大學,而且在那年假期的一次聚餐中,他竟然還把鄭小燁帶來見了我們這幾個朋友。他背地里寫了多少情書,我們不知道,但那次聚餐,很明顯鄭小燁對馳子也已經有了好感。盡管我一直對這事持懷疑態度,但自己哥們兒辦成事了還是讓我由衷欣慰,哥們兒好那就是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各自上了大學,在那個網絡完全屬于初級階段的歲月,我們更多的還是寫信和通電話。除了互相擠對、罵街、扯淡、臭屁,多多少少會帶著些關于鄭小燁的內容。大一下半學期,捷報傳來,馳子和鄭小燁確定了戀愛關系。遙記得當時,我在電話這端熱淚盈眶,不知不覺替馳子高興。
在他們確立戀愛關系的那個寒假,馳子帶鄭小燁回來。一起吃飯時,看鄭小燁對他小鳥依人的姿態,實在讓人又羨慕又嫉妒。那時尚無女友的我不由得心生向往,原來戀愛如此美好。而且馳子整個人也有了煥然一新的感覺,不抽煙了,喝酒少了,穿衣打扮也干凈了,痞氣也收斂了,乍一看就像好人似的。每回馳子想舉杯找回當年肝膽相照的感覺時,鄭小燁一個嗔怪的眼神,立馬就讓馳子幾欲干杯的姿態變成了只喝一口。
最讓我詫異的是,馳子和鄭小燁一直戀愛到畢業都不曾分手。其間有過各種矛盾爭吵,包括好幾次馳子醉酒后打電話給我,哭得一塌糊涂,說鄭小燁跟哪個“富二代”出去玩瞞著他,但時隔不久又會美滋滋地告訴我是誤會一場,只是出去玩,沒別的。我勸他注意點,馳子卻說是他自己小心眼,鄭小燁不是那樣的人。
事實證明馳子是對的。他們一直相戀,畢業后也一樣。那時候馳子面臨著一次人生中最重要的抉擇。鄭小燁畢業后應聘到南方某外企,想讓馳子也一起去,但馳子父母花了很多錢,托了很多關系,在老家給他找了一個可以媲美公務員的事業單位的工作,旱澇保收,福利多多。馳子媽也態度明確:“為了你的工作,爸媽舍下這張老臉,你要是敢不要,那你也就別要爸媽了。”
馳子那段時間特別糾結,打電話給我,在網上聊,找我喝酒,但我沒辦法幫他出主意或作決定。這是他自己的人生。而且我們也早已不是當初血氣方剛打群架的時候了。兩種決定,兩種未來,沒有抉擇的人生不叫人生。
我想我在這點上是要佩服馳子的,最終他決定放棄安穩的生活,為愛情執著下去。而在這個年歲,談過一兩次或者兩三次戀愛都不算過分,比如我就在那時剛剛結束了一段戀情。但在我認識馳子的這些年,他就只有鄭小燁,然后,還是鄭小燁。
馳子南下去深圳找鄭小燁,和家里鬧得特別僵。我一直和馳子保持聯系,隔空互罵,再次見面已是在他帶著鄭小燁回來結婚時了。馳子雖然算不上事業有成,但也混得不錯,鄭小燁第一次見馳子父母也表現得乖巧可人。婚禮辦得熱鬧,夫妻也恩愛,基本上皆大歡喜。無奈婚假天數有限,在秀完各種恩愛和美滿后,兩人雙雙飛回深圳。那時候我正在經歷人生的第二次重大失戀,但馳子的愛情故事給了我信心,用現在的話講我又相信愛情了。
我也是在那個時候開始和馳子的聯系漸漸變少的,畢竟都成年了,要為了未來、為了自己或父母或某人而打拼。在奮斗期,責任感是衡量一個男人是不是男人的重要因素。
聯系少了,第一手信息的獲取量也就少了,只有斷斷續續的網絡留言和電話閑聊。直至幾年后,馳子回來一起喝酒,說不走了,回來找個工作。我詫異怎么不見鄭小燁,馳子咧嘴一笑:“離了。”那一瞬間真是萬鈞雷霆般的打擊:這么執著完美、青梅竹馬、排除萬難才走到一起的一對,怎么說離就離了?馳子一杯杯干著啤酒說:“人總會變,我再怎么拼命也比不過人家有一個有錢的爹。她和一個富家子弟走了,我們就離了。給我20萬當分手費,謝謝我愛她這么多年,我沒裝,要了。這錢不是我的尊嚴,這是我的命。”
馳子說著話,大笑著仰頭喝啤酒,喝得急,嗆著了,啤酒噴了滿臉。也好,讓我看不清楚哪是啤酒,哪是他的眼淚。沒了鄭小燁,馳子的生活等于重新開始,或者……已經結束?我想他一定特別想回到那段血氣方剛的歲月,照著我臉上狠狠來一拳,然后期待我狠狠地踹他一腳。只可惜,路是人自己選的,而且隨著長大,我們都學會了一種超能力——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