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 君 子（下）

【法】莫里哀/原著

李健吾/翻譯

倪宗豪/改編

孫 愚/繪畫

72 奧爾貢被兒子氣得咬牙切齒：“我明白你為什么攻擊他。你們厚顏無恥，用盡辦法要把這位虔誠的先生從我家里趕走。越是這樣，我就越要死命留他。為了打擊我一家人的氣焰，今晚就把女兒嫁給他!”

73 奧爾貢命令兒子向達爾杜弗下跪請罪，大密斯哪里肯依，破口大罵達爾杜弗。奧爾貢操起棍子硬是把大密斯趕出家門：“死鬼！永遠不許回來，我取消你的繼承權，咒你不得好死。”

74 趕走了大密斯，奧爾貢余怒未消：“竟敢這樣得罪一位圣人，我真后悔沒有打死他。”達爾杜弗卻說：“道友，請不必生氣。是我給府上帶來了糾紛，所以我還是離開府上為好。”奧爾貢執意不答應：“你一定要走，我就活不成了。”

75 “非這樣不可，我就再煎熬下去吧。不過名譽經不起糟蹋，我今后該避開嫂夫人不見。”奧爾貢道：“不，我偏要讓你和她常在一起，活活氣死他們。我已經決定把我的財產全部贈送給你，讓你做我的女婿。”

76 達爾杜弗表示愿意聽從上帝的一切安排。他們當即就去辦理了財產繼承手續。這件事轟動了全城，街頭巷尾都在談論達爾杜弗和奧爾貢一家。克萊昂特得知這件事，立刻來找達爾杜弗。

77 克萊昂特指出，奧爾貢把兒子趕出家門，萬一把達爾杜弗的丑事張揚出去，對他不利。達爾杜弗承認他也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克萊昂特責問他憑什么占有奧爾貢的財產，達爾杜弗說，他是怕這份財產落到歹人手中才這樣做的。

78 道麗娜挽著面容憔悴的瑪麗雅娜找到卡萊昂特，告訴他奧爾貢已決定晚上就要給小姐和達爾杜弗舉行婚禮，小姐急得要尋死了，請克萊昂特趕快想想對付的辦法。正說著，奧爾貢神采飛揚地走進屋來。

79 瑪麗雅娜跪在父親面前，苦苦哀求父親不要把她嫁給達爾杜弗，說與其這樣，寧可進修道院。奧爾貢卻得意地說：“一樣是吃苦修行，你就應了這門親事，別再跟我嗦了。”

80 克萊昂特想勸說，奧爾貢說道：“舅爺，你的勸告是世上最中肯的。理由充分，我極重視。不過我不采納，你就免了吧。”艾耳密爾進屋來，直為丈夫的糊涂嘆息。奧爾貢卻說：“你騙不了我，真是那樣的話，你不會這樣平靜。”

81 艾耳密爾見丈夫謬見太深，已經難以自拔，就問奧爾貢，如果讓他親眼看見那樁丑事，他將怎樣回答。奧爾貢自信地說：“如果你有這個本事，我倒愿意領教。不過有個條件，就是不許捉弄我的朋友。”

82 道麗娜擔心詭詐的達爾杜弗未必會輕易地露出本相。艾耳密爾卻很有把握：“越是高明的騙子越容易騙自己上當。”她吩咐克萊昂特和瑪麗雅娜回避，叫道麗娜去請達爾杜弗，然后，令丈夫藏到桌子底下。

83 趁達爾杜弗尚未到來之際，艾耳密爾隔著桌子吩咐奧爾貢：“我只是為了你，才不得已勾起他恬不知恥的欲火。你仔細聽好，一旦明白過來，事情就中止。愛不愛惜你女人，要不要做到那一步，全由你自己決定。”

84 達爾杜弗來了。艾耳密爾告訴他有秘密的話要說。為了安全起見，請他關好門，再看看是否有人偷聽，免得再像前次那樣。她告訴達爾杜弗，丈夫已經要求她和他在一起，相信不會再惹出麻煩來，所以決定接受他的情意。

85 達爾杜弗笑道：“夫人，我不大了解您這番話的意思。先前您可不是這樣的。”艾耳密爾解釋說：“先生也真太不在行，哪個女人愛上了男人，都不會直截了當地接受男人的追求。我明明是半推半就，你怎么就看不出來呢？”

86 為了使達爾杜弗相信，艾耳密爾列舉自己耐心傾聽達爾杜弗的求愛，阻止兒子把偷聽的事告訴丈夫，勸阻達爾杜弗與女兒的婚事，來證明她對達爾杜弗是有好感的，真心誠意的。

87 “不過還是讓我斗膽懷疑一下吧。”達爾杜弗轉動著眼珠，“假如作為一種權宜之計，要我取消即將成為定局的婚事，我是不干的。除非您有一點實惠給我，兌現您口頭的允諾，以使我對您的真情在心里樹起經久不渝的信念。”

88 艾耳密爾用咳嗽提醒桌下的奧爾貢：“人家好不容易才把心里最多情的話掏出來，你還嫌不夠？難道定要我作出全部犧牲才能消除你的疑慮嗎？你也太不憐惜你所愛的女人了。”

89 “人越覺得自己不配，越不敢輕信幸福的到手。命運太輝煌了，人反而容易起疑心。要人相信，先得現享現受。我懷疑我的唐突不會有好結果，除非您有實實在在的好處來滿足我的愛情。”達爾杜弗說著逼近艾耳密爾。

90 艾耳密爾有點害怕，但還是鎮定地說：“你這樣做不怕得罪上帝嗎？”達爾杜弗嘿嘿笑道：“如果上帝和我的愛情作對，就去掉這個上帝。這在我來說，并不費事。”艾耳密爾不無諷刺地說：“可是人家一來就拿上帝來嚇唬我們。”

91 達爾杜弗故作神秘地湊近艾耳密爾的耳朵：“不錯，上天禁止某些享受，可是對我并不起作用。我能根據不同的需要放松束縛我們良心的繩索。夫人，我會教您這些秘訣的。您大可消除那種可笑的畏懼……”

92 艾耳密爾一個勁兒咳嗽，可桌下的奧爾貢卻像死了一般，毫無反應。達爾杜弗步步緊逼，艾爾密爾急得叩桌子：“看來非橫下心來順從你不可了。不這樣做，就不可能叫人家心滿意足。”艾耳密爾強調“人家”二字向奧爾貢發出警告。

93 欲火吞沒了達爾杜弗起碼的理智。他絲毫沒察覺到艾耳密爾話中的雙關含義，意欲動手。艾耳密爾要求達爾杜弗出去看看丈夫在不在外面。達爾杜弗得意地笑道：“他已經被我牽著鼻子走了。不必把他放在眼里。”

94 艾耳密爾執意要求達爾杜弗出去看看才答應他。達爾杜弗只得照辦。他一走，奧爾貢就從桌子下面爬了出來：“真沒想到，簡直把我氣死了。”艾耳密爾嘲笑丈夫：“這么快就相信了？你還是回到桌子下面去，看完了再相信也不遲。”

95 奧爾貢氣得幾乎要吼出聲來，艾耳密爾趕緊捂住他的嘴。她聽到達爾杜弗的腳步聲，便用身體擋住奧爾貢。達爾杜弗得意忘形地跨進門來：“夫人，上帝成全我們。我里外都看了，沒有一個人，你就……”說著便要擁抱艾耳密爾。

96 “慢來！”奧爾貢突然出現，“好哇！品德高尚的人，你騙苦了我。不過你的功夫并不到家，只差那么一點兒。我在桌下只等你改變腔調。假如你稍有一點理智，也許你就能騙我一輩子。可是現在，證據已經夠充分了！”

97 達爾杜弗被奧爾貢的突然出現驚呆了。不過他馬上恢復了鎮靜：“道友，請聽我說。我的本意……”奧爾貢打斷了他的話，怒吼著命令他立即滾出去。達爾杜弗見事已敗露，立刻露出了兇惡的面孔。

98 “道友，話要說清楚。應該離開的是你，房子是我的，回頭就叫你知道。”達爾杜弗眼里露出兇光，“你們想用這些下流的勾當來捉弄我，沒那么容易。我馬上可以叫那些夸口攆走我的人懊悔不及。”達爾杜弗悻悻地走出門去。

99 達爾杜弗一走，奧爾貢果真傻了眼。他告訴艾耳密爾，他不但將自己所有的財產都贈送給了達爾杜弗，而且，那只關系到全家性命的匣子，達爾杜弗也知道。于是夫妻倆趕緊去找匣子，可是已經不見了。

100 奧爾貢家里亂成了一團。要不是卡萊昂特拉住，奧爾貢險些走到陽臺外面去了。奧爾貢告訴克萊昂特，那只匣子里裝著他的朋友——一個已故的政治犯的秘密文件。萬一落到官方手里，全家人都得坐牢。

101 克萊昂特問奧爾貢，為什么把這樣重要的秘密都告訴達爾杜弗。奧爾貢后悔地說，當初只是感到良心不安，祈求上帝的佑護，誰知遇上這樣一個險詐的騙子。卡萊昂特沉思著說：“既然這樣，剛才跟他鬧翻確是下策了。”

102 克萊昂特分析，照達爾杜弗的所作所為來看，他完全有可能把匣子送到政府那里去。現在要緊的是商量對策。后悔、咒罵、擔憂，全都無濟于事。他責備奧爾貢缺乏冷靜思考，總是從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

103 大密斯聞訊趕回家來。奧爾貢為自己錯怪兒子而十分慚愧。大密斯揚言要去殺死達爾杜弗，認為只有這樣，才能保住家庭的安寧。克萊昂特勸外甥不能這樣做，不然只會使事情變得更復雜。

104 白爾奈耳太太聽說家里出了事，也趕來了。奧爾貢告訴母親，達爾杜弗是個騙子，他企圖勾引艾耳密爾，現在反倒打一耙，要斷送這一家人的性命。白爾奈耳太太卻說：“我決不相信會有這樣的事。先生是世上最慈善的人。”

105 奧爾貢申辯，這是他親眼看到的。白爾奈耳太太教訓兒子說：“品德高尚的人總有人妒忌。犯了疑心病，眼睛也不頂用。”她要兒子多檢點自己才是。奧爾貢叫苦不迭：“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他……您定要我說出蠢話來不成！”

106 不管奧爾貢怎么說，老太太仍然不相信。道麗娜又好氣又好笑：“現世現報，人間的事就是這樣。”克萊昂特提醒大家，不要再因為無謂的爭執浪費時間了：“惡棍的恐嚇千萬大意不得，現在應該作好打官司的準備。”

107 這兒還沒商量出個辦法，那邊已經有人敲門進來了，說是為達爾杜弗的利益而來的。奧爾貢猜測是達爾杜弗派來講和的。克萊昂特叮囑道：“千萬不要動怒。他談到調解，就該聽他講下去才是。”

108 來人名叫雷信義，談吐十分客氣。他聲稱曾為奧爾貢的父親當過差，現在是皇家法院的執達吏。此行是奉命特來送達法院的判決書的。奧爾貢聽到判決書，像是挨了當頭一棒，久久說不出話來。

109 “先生不必激動。”雷信義依然客氣地解釋說：“這不過是一份通知。命令您和家屬離開此地，騰清房屋，不得逾期，照文行事就可以了。”“可是，這……房子……是……我的呀！”奧爾貢急得連話都說不清了。

110 “沒錯，先生。這一點我比誰都清楚。不過，現在不同了。它已經屬于善良的達爾杜弗先生所有。契約完全合法，沒有絲毫可疑的地方。”雷信義掏出契約在奧爾貢面前晃了晃，“這一點，你也完全清楚。”

111 大密斯氣得要揍雷信義，雷信義并不害怕：“年輕人請注意涵養。你的父親又講理，又和氣，你該向他學習才是。千萬不要讓我把你的名字寫到我的報告中去，那樣的話可就遺憾啦。”

112 道麗娜在一旁插嘴：“這位雷信義先生看起來很不守信義。”雷信義干脆就當沒聽到：“我對所有品德高尚的人天生具有極大的好感。我之所以秉承上命送達公文，不過是希望為先生效勞而已。換一個人未必有我這樣的客氣。”

113 雷信義瞟了一眼艾耳密爾太太，想了想說道：“這樣吧，我延續到明天早上執行判決書，讓你們舒舒服服再睡上一夜，明天搬起家來就更有勁。當然，如果您提出請求，我們還可以派人幫助您，我帶來的全是有力氣的人。”

114 奧爾貢終于忍不住了：“我真想照準這張狗臉狠狠給他一拳。”大密斯也掄起了拳頭。克萊昂特怕事情鬧大，給雷信義讓出一條路，叫他留下公文趁早離開。雷信義見勢不妙，拔腿就溜：“再會，愿上帝保佑你們全家快樂！”

115 白爾奈耳太太被眼前的變故驚得目瞪口呆。道麗娜卻笑著對她說：“千萬不可錯怪達爾杜弗，他可是真正為了您好。人心敗壞往往是有家有業的緣故，所以才慈悲心腸，把敗壞您道行的東西統統拿走。”奧爾貢有苦難言。

116 克萊昂特要大家想想對付的方法。艾耳密爾建議把達爾杜弗忘恩負義、傷天害理的丑行公開，這樣能使契約失效，達爾杜弗就會失敗。奧爾貢覺得事情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搞得不好，財產名譽皆喪，還給人恥笑。

117 這時，法賴爾急急忙忙來報信，一小時前達爾杜弗已經到國王那里控告奧爾貢私通政治犯。逮捕的命令已經發出，奧爾貢只有潛逃才有活路了。他已經備好馬車等在門口，請奧爾貢立即上車。

118 危難之中見真誠。奧爾貢非常感激法賴爾，但時間已經不允許他再說客氣話了。法賴爾迅速攙著奧爾貢登上馬車，一家人擁到門口，惶惶告別。可是沒等馬車啟動，達爾杜弗已經帶人來到門前。

119 “慢走，先生。別跑這么快！您該去的地方離這并不遠，我奉圣旨逮捕你來了。”達爾杜弗獰笑著攔住馬頭。奧爾貢氣得痛罵：“壞蛋，無賴！你算是害人害到家了。斷子絕孫的事，叫你一個人做盡做絕。”

120 “你罵你的，反正我不生氣就是了。為了上天，我會容忍一切。”大密斯吼道：“無恥的東西，開玩笑居然開到上天頭上！”達爾杜弗也不在意：“你們就是怒火沖天，我也無動于衷。我一心想著的，只是盡我的責任。”

121 瑪麗雅娜瞪眼看著達爾杜弗這張無賴的面孔，十分憎惡：“你干這種事非常相宜，還能撈到很大的名聲。”達爾杜弗得意忘形：“圣上差我前來公干，不會不體面的。”

122 奧爾貢譴責道：“忘恩負義的東西，你當初窮困潦倒，是我行好救了你，難道你就連一點人情味都不打算有？”達爾杜弗笑道：“我當然清楚從你身上得到過些什么幫助。不過，我首要的職責是維護圣上的利益，這是至高無上的。”

123 卡萊昂特責問：“那你為什么勾引罪人的妻子？為什么要做罪人的女婿？為什么要騙取罪人的財產？為什么要到別人把你趕走的時候才告發？為什么……”站在一旁的侍衛官一直緘口不言，冷冷地看著他們爭吵。

124 達爾杜弗被卡萊昂特駁得啞口無言，惱羞成怒，轉身對侍衛官說：“先生，別叫他們亂喊叫了，請你執行圣旨吧。”侍衛官毫無表情地說：“的確耽誤太久了，你親自邀我，正是時候。我要逮捕的正是先生，達爾杜弗！”

125 “什么？”達爾杜弗猛吃一驚，“哈哈，先生太幽默了。和您一起執行公務使人感到輕松愉快，富有戲劇性。”“那么就請你到監獄去繼續表演吧！這出戲該收場了，你的騙局只能到這里為止。”侍衛官的眼睛射出正義的光芒。

126 達爾杜弗還想狡辯，隨從們已將他結結實實地捆了起來。侍衛官向眾人宣布，達爾杜弗是政府正在查緝的詐騙犯。讓他到這兒來再予以逮捕，是圣上為了讓騙子的行徑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用他的行為來教育大家。

127 奧爾貢與達爾杜弗訂立的契約，圣上以最高權力宣布無效。至于奧爾貢受政治犯牽連，私下觸犯國法的事，圣上念他昔日擁戴圣駕、勤勞國事、忠心保國的功勞，決定予以寬恕。

128 奧爾貢一家感激涕零，奧爾貢更是如夢方醒。這一天中發生的事，給他的教育太深了。他要親自去叩見皇上，感謝再造之恩；他要成全法賴爾和瑪麗雅娜的美滿姻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