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光恢將軍晚年軼事

徐祖鉉

為軍史的完整，再立新功

1991年，湯光恢將軍要我協助他寫“抗日戰爭時期新四軍的保衛工作”并上報中央軍委。據說軍史編輯資料就缺少抗日戰爭時期保衛工作這一部分，而抗日戰爭時期擔任過軍（新四軍、八路軍）保衛部長一職的干部，尚健在的只有湯光恢。

湯老曾說：“這是黨和中央軍委交給我晚年的一次重要而光榮的任務，一定要認真對待，圓滿完成?！比欢?，這時湯老已經80多歲了，身體又不好，醫生囑咐每次談話時間不能超過半小時。但記得有一次湯老談興特濃，一口氣談了50分鐘還不肯停下來，湯夫人出來勸止才作罷。我猜想，湯老每次談話前一定花了很多時間去查資料和回憶往事，不然幾十年前的事，怎么可能談得如此順暢完整，甚至連細節都能描述得很生動。

下面是湯老講述的自己親手審訊處理的五大案件之一——“茅山地下交通員案”。

抗戰初期，我們黨的保衛工作還沒有形成體系。湯光恢認為，保衛工作一定要實事求是，不放走敵人，不冤枉好人，把對黨負責和對人負責統一起來，才能建立起真正的威信。

1943年，劉少奇同志調回延安，饒漱石接任新四軍政委。饒漱石長期搞白區工作，對部隊工作是外行，看問題比較主觀。他把斯大林那套肅托辦法搬到中國來，總想借破案來提高威信。

江南茅山地區電臺壞了，和黨失去了聯系。茅山地區負責人汪大明（解放戰爭時期曾擔任過師政治部主任，解放后在福建擔任過地委書記）急得要命，便派了一位拉黃包車出身的地下交通員找新四軍接頭。臨行前，汪大明只交了一張他寫的條子，其他什么也沒有交待。當時，新四軍軍部駐淮南黃花塘。這個地下交通員跋山涉水，多方打聽，終于找到了軍部，把條子交給了軍部接待的同志。饒漱石認為聯系方法不對，產生了懷疑，便對參謀長賴傳珠說：“這個人是冒充茅山地區來聯系的?！辈⒅甘緶饣忠獓兰訉徲?。

在了解了交通員的一些基本情況后，湯光恢問他：“參加共產黨很危險，你為什么要參加？”來人答：“為了消滅剝削和壓迫，為了勞苦大眾求解放?！币魂噷Υ鸷螅瑴饣指械絹砣说恼鎸嵣矸菀粫r很難弄清楚，為了讓他有個思想準備，便暗示說：“共產黨員在任何情況下都要堅持真理，即使受到懷疑、委屈，甚至犧牲生命都不能動搖，共產黨員就是在困難中工作，為真理而犧牲?！?/p>

反復思考后，湯光恢把審訊情況向饒漱石匯報，并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饒漱石有點不高興：“你不能隨便相信他，你不用刑，他能說真話？”湯說：“隨便用刑，影響不好?！别埵咽忠粩[，大聲說：“我負責！”他直接指使典獄長用子彈夾來人的10個指頭，嚴刑逼供。這個前來聯系的交通員真是好樣的，不管用什么刑，始終堅持原來的交代。湯光恢再次向饒漱石提出：“先拘留審查，同時派人和茅山聯系，弄清真偽。”饒漱石不得不接受他的建議。此時，軍部某領導人正在干部中大造輿論，夸饒漱石了不起，識別能力強，抓住了一個大特務。

不久，到茅山調查的同志回來了，證實來聯系的人確實是汪大明派來的。由于汪大明辦事不老練，沒有交代清楚聯系的方法，使這個同志受了委屈，吃了苦頭。

湯光恢立即找來聯系的同志談話：“要正確對待這次審查。現在部隊駐地四周都是敵人，黨不得不提高警惕?！边@個前來聯系的同志是地下交通員，黨性很強，對嚴刑審查表示理解和諒解。湯光恢立即妥善安排了他養傷。

這個所謂的“特務大案”是一個嚴重的教訓。如果領導者頭腦冷靜一點，實事求是一點，不迷信肉刑的威力，這場誤傷就可以避免，保衛工作的威信就更高。

大約花了半年時間，我協助湯老完成了上報材料。后來湯老告訴我：“軍委對上報材料滿意；最高軍事法院院長也給我打了電話，說新四軍保衛工作的政策掌握得很好，特別是審理。所舉實例是很珍貴的，已將有關材料列入最高軍事法院檔案?！蔽铱吹贸?，湯老像在戰場上打了一次大勝仗一樣，滿臉笑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請調江西，蕭華猶豫再三

由于不能適應東北的氣候，從20世紀50年代后期開始，湯光恢的健康狀況日益惡化。經過深思，他向中央軍委寫了一個申請報告，要求調回故鄉江西工作?？傉尾恐魅问捜A看了報告后，猶豫再三，便在電話中和他商量：“你是副兵團職干部，江西沒有合適你的位置。我建議你到總政來當組織部長，再說北京的醫療條件也很好。”湯光恢懇切地回答：“謝謝蕭主任的關心！我的病是氣候、環境造成的。江西是故土，對恢復健康是有利的。留在總政占了位置不工作，影響不好。至于職務安排，我不考慮，干什么都行，請首長放心！”蕭華只好同意湯光恢的要求，于1960年8月將他調任江西軍區政委，同時交代省軍區，湯光恢的副兵團職不變，在醫療、住房方面給予照顧。

沐浴在戰友的深情中

德高望重的湯光恢在離休前后的日子里，老領導、老戰友、老部下以及他們的子女們，紛紛前來看望，這種戰友的深情厚意，溫暖著他的晚年。

1992年，軍委總后勤部政委周克玉來南昌視察工作時，登門看望湯老。一進門，他就向湯老敬軍禮，說：“老首長，周克玉來看望你，看到你這樣的健康，我十分高興！祝老首長健康長壽！”

1993年，中央軍委副主席、國防部長遲浩田來江西視察工作，臨離開江西前要接見師級以上干部，省軍區也通知了湯光恢參加。遲浩田進入會場時，一眼就看到湯光恢坐在前排，他快步走上前去和他握手說：“老首長，你怎么也來了？我是接見在職的師以上干部?！睖弦酒饋?，遲浩田雙手扶他坐下。湯老說：“我以前怎么不認識你？”遲浩田說：“解放上海時，我是營教導員，你是軍政委，老首長當然不會認識我?！睖险f：“現在你是中央軍委首長，我應該來聽聽你的報告，知道部隊現代化建設情況，我很高興?！?/p>

2005年9月，張云逸之子張光東、江華之子虞大江，譚震林之女譚涇遠、賴傳珠之子賴小鵬、徐海東之女徐文惠等也結伴來南昌看望湯光恢。

多才多難的楊帆

有一天，我去看望湯老。湯老從書桌上拿一本書遞給我說：“這是公安出版社出版的，是寫楊帆的，你帶回去看看，不要轉借，不要丟失?！睍兄饕占?0世紀30年代楊帆寫的詩、文，記述了楊帆帶領的一支革命文藝隊伍宣傳愛國和抗日救國的一些活動。后來，湯老又和我聊起了楊帆的一些事。

20世紀30年代，楊帆是上海以愛國青年為主體的文藝演出隊的黨的負責人之一。上海解放后，楊帆任上海市公安局長，當時分管上海市公安工作的副市長是潘漢年。1954年，潘漢年、楊帆同時被捕入獄。粉碎“四人幫”后，“潘楊事件”得到平反，但是潘漢年已冤死獄中，楊帆僥幸留得生命，卻因青光眼得不到治療而失明。

楊帆在上海治病期間，湯老曾去看望?？匆姉罘屠习檎驹陂T口等候，湯老快步走上前去，緊緊握住楊帆的雙手：“楊帆，湯光恢看你來了！”楊帆聽到湯老的聲音，激動得發出近乎哭泣的聲音：“老首長，想不到今生我楊帆還能聽到您那熟悉而溫暖的聲音，我真高興啊，謝謝老首長前來看我！”

進入廳堂坐下后，楊帆欲哭無淚，講述在獄中遭受的苦難。但是，他反復講的一句話，就是痛失美好的年華，未能為黨和國家作出點滴的貢獻。湯老安慰他，鼓勵他以平靜的心態對待過去。湯老說：“現在好了，恢復了你的黨籍和待遇，同志們沒有忘記你，人民不會忘記你，我們的黨仍然是偉大的黨。過去的冤假錯案，既傷害了忠誠黨的事業的同志，也使黨的事業受到了嚴重的損害，這是黨的一個深刻的教訓。目前你的主要任務是治病，盡快讓身體恢復起來?！?/p>

在湯老告別時，楊帆說：“老首長今天對我說的話，我會牢記心中。公安部門的同志們沒有忘記我，又為我出版了書，這是對我政治上最大的信任，最大的安慰。我的老伴已代我在這本書的扉頁上簽了名，送給我最敬愛的老首長作紀念?！?/p>

湯老講完和楊帆見面的情況后，又懷著沉重的心情，回憶起楊帆的一些往事。

1952年，楊帆到蘇聯訪問，聽說江青在莫斯科治病，他專門去看望她。一見面，江青就說：“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多方打聽都找不到你的下落?！睏罘愿锩鼞鹩训那閼讶ダ斫饨嗟脑?，很高興。但是他沒有想到，在“文化大革命”中，江青利用紅衛兵大肆查抄文藝界人士的家，殘酷迫害當年上海文藝界的知名人士。而楊帆對江青以前在上海的經歷知道得最清楚，自然不能幸免。湯老說：“楊帆被捕入獄是否和江青有直接的關系？還是讓歷史學家去調查，去評說吧！”

不讓革命文物成商品

1993年秋的一天，我問湯老被授予八一紅星三等銀質獎章的情況。湯老到房間把這枚獎章拿出來給我看，這枚60年前造的獎章，依然銀光閃閃。

湯老簡要介紹了獲得獎章的情況。1933年8月，部隊在江西省永豐縣藤田鎮召開運動會，同時召開軍事、政治工作評比總結大會。會上，他獲得八一紅星三等銀質獎章。獲此獎章人數極少，因此，這枚獎章是極珍貴的革命文物。湯老決定把它捐給江西省歷史博物館，讓后代從中能受到革命教育。他說，這枚獎章是革命文物，不能落入炒文物者手中，變成為個人謀利的商品?！?/p>

責任編輯 潘 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