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人律師”維權記

文/賈仁山 陳鳳華

“窮人律師”維權記

文/賈仁山 陳鳳華

他曾是一名煤礦工人，當年因為堂姐討公道，他艱難申訴四年之久，親身體會到百姓打官司的困惑與苦楚，最后竟萌生了做律師幫百姓打官司的想法。后來，他終于如愿以償成為律師。

此后24年里，他僅為個人或弱勢群體免費代理案件就達500多件，被授予全國十佳維護職工權益杰出律師，并獲得全國“五一”勞動獎章，被評為全國勞動模范。

在律師界，堅持24年為窮苦百姓免費打官司的律師，并不多見。他是怎樣堅持下來的？他為何如此執著？

四載申訴艱難路煤礦工人當律師

修保，1955年7月出生于吉林市龍潭區烏拉街滿族鎮的一個普通知識分子家庭。他祖籍山東，父輩隨太祖父落戶舒蘭。修保兄弟姊妹八人，父親教書，母親無業。

1956年，修保隨父被下放農村，父親后被打成“右派”。小時候，修保就感受到父親的耿直與正義，性格深受父輩影響。那個年代，修保從小就在歧視的目光中艱難長大，初中畢業就只好輟學。

1973年，知青返城時，修保卻因“家庭成分”只好去當地缸窯煤礦當工人，先后做過一線挖煤工、絞車司機。雖然礦工工作既辛苦又危險，但修保是修家家族里唯一一個工人，成了親屬眼里有工作有文化有地位的人。

他沒想到，就是這樣的工作，卻因一個偶然變故，讓他改變了人生方向，成為一個律師。

1981年11月21日，修保的一個堂姐被丈夫殘忍殺害。當地法院在無任何證據可以輕判的情況下，僅判處兇手有期徒刑12年。修家人聞訊，震驚之余，都把目光投向修保，指望修保為姐姐申冤。

修保一邊工作，一邊學習法律知識。最初，修保用復寫紙手寫申訴狀，一份申訴狀10多頁3000多字，每天晚上熬到深夜才能復寫六份，手腕酸麻，眼睛干澀，睡眠不足，吃盡了苦頭。后來，修保開始用蠟紙刻鋼板，手動滾印申訴狀。

從此，省、市各相關部門，幾乎全被修保找了個遍。申訴路上的艱難困苦，讓修保一度猶豫過，可是一想到堂姐死得那么冤屈，他就給自己打氣：不告倒惡人，我修保絕不罷休！

一次，修保到省婦聯上訪。當時，婦聯維權部的申彩云看到修保為堂姐申冤，被折騰得消瘦憔悴、精神恍惚的樣子，非常同情他，主動帶著修保去省高級法院遞訴狀，陪修保去省人大鳴冤……

為早日了結堂姐冤案，修保后來又去北京上訪：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我就不信沒有地方為姐姐申冤？

當修保第四次進京時，這個不合法理的判決歷經四載申訴，最終得到法院裁定撤銷原判決，殺人兇手被改判為無期徒刑。

那一天，修保手握改判裁定書，眼里滿是淚水，他想當律師的想法更加堅定：工夫不負有心人，我到底贏了。我要當律師，我要為老百姓打官司！

四年申訴，幾乎讓他成為半個律師。加上他后期系統地有意識有針對性地學習相關法律知識，他幾乎就是一個準律師。1988年，全國律師資格考試中，修保以328分考取了律師資格。隨后，他調入吉林市西關電廠辦公室，當上了法律顧問。

1994年，修保辭職，創辦吉林保民律師事務所。辦律師所手續的那些天里，修保一直在想：自己開辦律師所，做一個自由的法律工作者，這樣才可以更自由地為百姓辦案、申冤。

律師所開門那天起，他又給自己定了個“規矩”：在今后的律師生涯中，凡貧窮百姓找自己打官司一律免費代理，法律咨詢絕不收費……

免費代理打官司百姓感激淚紛飛

接下來的日子里，修保一直堅持只要是繳不起費用的當事人，他就免費代理。

看到一個個窮苦老百姓在官司勝訴后，歡欣若狂的樣子，修保心里就像松花江水一樣清爽長流。

這些年里，免費代理的大案，他今生都難以忘卻：

2004年，修保接到一個石破天驚的大案，案子主角竟然是68名艾滋病人！

原來，1985年10月，經有關部門批準，由長春某研究所和某鎮衛生院聯手建立一家獻血站，其血液主要用于研究所生產血漿蛋白以及相關血液制品。

血源大多要來自當地年輕力壯的農民。但是誰也不會想到：采血過程中，某鎮衛生院不按采血規程操作，在2001年終于導致二道溝村10多名青壯年陸續死亡，鄰村也屢見類似死亡事件。

2003年6月，經防疫部門調查，這些撒手人寰的青壯年死因竟是艾滋病！

很快，當地農民得知由于血站違規操作，導致感染艾滋病，一時群情激憤，猶如火山噴發。

2003年8月，憤怒至極的68名艾滋病患者起訴長春某研究所、某鎮衛生院以及某縣衛生局，每人索賠40萬元。

2003年12月8日，經省高法指令管轄決定：吉林市船營區法院正式受理這起案件。

但是，農民急于先期拿到相關賠償的要求卻遲遲得不到滿足。一時間，矛盾迅速激化，被感染的艾滋病人甚至揚言：再不賠償，就用注射器抽自己的血，強行注射給被告人。

修保得知此案時，雙方已是劍拔弩張，矛盾一觸即發。他當即決定：免費為農民患者代理此案。他想：患者出于義憤，思想一時偏激，導致思想行為不合法理，如果不及時加以引導，極易造成惡劣的社會影響。他告誡自己：一定要引導這些農民走上依法解決問題的道路。

得到代理授權后，修保自己支付車費，幾次趕往長春和某鎮調查取證。此案涉及人員多，農民身份又特殊，社會影響極大。況且時過境遷，某鎮血站早已被取締，調查取證特別艱難，幾乎找不到直接證據。錯綜復雜的案情，一時間給修保帶來極大壓力。

面對群情鼎沸、激憤難捺的農民，修保耐心勸導，回過頭來再做被告人的工作。最后，政府以社會定向捐贈方式準備捐給68名患病者每人4萬元，建議原告撤訴，走和解程序。

2004年9月7日，案件當事人雙方簽字蓋章，走完和解程序。

這起68名艾滋病患者索賠案以原告撤訴告終。

結案后，受害農民代表來到保民律師事務所，進門就跪倒在修保面前，淚如雨下：“修律師，我們永遠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2007年3月4日，吉林市遭遇罕見暴雪。雪災中，龍潭區缸窯鎮農貿市場頂棚被壓垮。市場129家業戶，早在半年前已投保險，但保險公司以參保市場是“違章建筑 ”為由拒賠。業戶一時無法繼續經營，生活全無著落。

4月28日，此事經媒體披露后，當事保險公司找到市場簽訂了一份協議，約定保險公司暫借80萬元給農貿市場恢復生產經營，補償業戶經濟損失20萬元，并于5月10日前支付。

5月9日，時間到了，市場業戶左等右盼，也沒收到一分理賠金。令人哭笑不得的卻是：保險公司突然把市場及業戶告上法庭，以農貿市場工程未經驗收為由，請求解除半年前與業戶們簽訂的投保合同。

百余業戶憤怒了，不分晝夜聚集在保險公司門前靜坐，索要理賠金。保險公司門前吵吵鬧鬧，幾成農貿市場。

5月28日，修保接到業戶求助電話后，就直奔保險公司了解案情。

修保仔細查閱法律條文，認定保險公司與缸窯鎮農貿市場的合同合法有效。

“大棚毀損是天災造成的，老百姓投保就是為了防止發生意外，保險公司拒不賠償就是違約。”

“有句話叫金杯銀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我要的是老百姓的口碑！做律師，就要有良心。律師的良心，可以為你贏得百姓的口碑！”

他立即召集10余名律師，組成律師團到保險公司門前對業戶進行勸導，承諾為他們免費打這場官司，并為業戶們申請了先予執行。

業戶們本都是小本經營，又遭受這場天災，無力抵押。修保當即決定：把事務所的房產證，拿到法院作擔保。此舉，終于使業戶索賠的100萬元得以先予執行。業戶們高興了，都喊“修律師好”。可修保知道，自己抵押房產證，意味著官司一旦敗訴，訴訟雙方均無損失，而自己的保民律師事務所卻將無棲身之地。

修保心里有底，也沒有絲毫悔意和畏懼，他對提出異議的親屬斬釘截鐵地說：“案子勝負先不說，應該讓當事人先有飯吃。官司，我們再從頭打，相信一定會贏！”

修保從一審代理此案，直到二審再到再審。迄今為止，此案已經審結，但法院還沒有作出最終判決，保民律師事務所的大樓至今仍處于抵押狀態。

2009年初，修保接到市委陳淳副秘書長批示：協助政府做好吉林市青島副食商場職工上訪一案。

原來，2002年，吉林市青島副食商場改制，由于收購方不履行收購協議規定的付款安置職工的條款，136名職工領不到生活費，導致集體上訪。

面對這些生活無來源的下崗職工，修保再度決定無償代理此案。

修保一次次地去商場收購方取證，一次次吃閉門羹。但這種境遇卻讓修保橫下一條心來：越是這樣，我就越要為這些下崗職工討回公道！如果我能夠使弱者的公平和公正得以實現和弘揚，那我累死也心甘。他始終不忘當年自己上訪的情景，和那些艱難困苦。

2011年4月，此案才按法律程序得以解決。但重新起訴和想要回被占八年的國企房產，需要財產保全擔保。百余名下崗職工對此都面帶難色，無語失措。

修保非常難過：他們下崗八年，生活一直沒有著落，平常的日子都捉襟見肘，如今又怎能拿出百萬擔保？自己的律師樓已被抵押，怎么辦？

律師的良心，讓修保贏得了百姓的口碑。圖為修保正在接待當事人。

修保突然想到自己新買的愛車凱迪拉克SUV。官司成敗未卜，抵押一旦形成事實，愛車所屬權就不再屬于自己。那天，修保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半天，終于咬咬牙：為了這些下崗職工，我就把凱迪拉克押上！

辦完擔保手續的那一夜，修保百感交集：為了老百姓的案子，律師樓、轎車暫時所有權都不屬于自己。我這是圖什么呢？從堂姐被害，到通過律師考試，當上律師以后，哪一次那些老百姓來求自己時，不是期盼求助的樣子，激憤無奈的眼神？為了他們，我是應該無怨無悔，勇往直前。因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個人應該具有的善良。而做一名律師，又必須要有良心，才會成為老百姓的律師。

當法院把查封車籍的裁定書傳達給下崗職工時，那些男女老少當場抱頭痛哭……

如今，此案已進入訴訟再審程序，吉林市青島副食商場的職工代表已與修保簽訂了“息訪代理協議”。眼下，修保正在準備為此案第二次義務出庭。

信訪服務亦免費紅塵良心最可貴

2011年4月19日，吉林市信訪法律事務服務中心正式掛牌，修保擔任中心主任。

中心的服務宗旨是：“依法信訪，用法維權，化解矛盾，為民解憂，法律幫助，誠信服務，維護正義，促進和諧”。有人以為這是政府行為，其實，這完全是修保自己的一個想法：有理上訪，不如依法解決。窮苦百姓大多不太懂法，自己能給他們提供什么幫助，就一定要盡心盡力。為此，他自己拿出26萬元，作為中心辦公樓開門服務的各項支出……

這個中心一經成立，即開了國內法律事務無償服務的先河。

2012年3月19日中午，修保接待了兩位上訪人：霍桂林和楊木林，他們是專程來請求修保給予法律援助。

原來，他倆為2009年霍樹波工地突然死亡案前來求助。正常情況下，其家屬應先通過勞動仲裁，如不服裁決后，再向法院提出訴訟。然而，他們不懂法律，卻打算要通過信訪來解決問題。

中午時分，修保顧不上吃飯，對他倆進行四個多小時的法律講解，并耐心勸導，與他們簽下“息訪服務協議”后，派專人負責協調處理。

這起案件無法證實死者死于工地，死因無法查明，不符合工傷死亡條件，賠償主體無法認定；死者家屬不懂法，卻認死理，不依不饒。修保出于人道主義考慮，決定給予相應救助：

4月5日，修保出面協調民政部門免除死者三年停尸費用。

4月9日，修保向市里反映此案，市政法委書記黎海濱當即決定支付上訪人6萬元人民幣，作為救助款發放給當事人家屬。

4月10日，修保將救助款交到霍桂林和楊木林手里。

兩人怎么也沒想到，案件這么快就有了結果：“這起案子三年了都一直沒有結果，修保主任不到20天就幫我們辦完了……不但沒收我們一分錢，修保主任還掏腰包給我們住店、吃飯，用車拉著我們到處奔波……”

4月18日，尸體火化后，修保又支付2000余元骨灰盒費用，并派車把人送回德惠老家。

當律師24年來，修保免費代理的百姓官司究竟有多少，如今已經很難準確統計，500件免費官司只是個保守數字，但他為窮苦百姓討回的損失和補償，已過億元。

2012年5月14日，筆者趕赴吉林市采訪修保時，他正在吉林市中級人民法院為江南有色金屬加工廠職工房產居住權一案做免費辯護。

原來，吉林市江南有色金屬加工廠，因企業轉制遺留下一個職工房產居住權的問題。當地法院已于2011年10月8日作出裁決：20戶職工無條件返還現住宅。

在一審中，被告代表人通過親屬找到當地一位法律工作者擔任此案律師。20戶職工，除了一戶低保戶，每家拿出3000元共5.7萬元作為律師費用，而案件最終卻未能勝訴。

2011年11月5日，當事人之一、職工代表鞠俊佳慕名找到修保，虔誠地哀求：“修律師，你的名氣大，你一定能為我們打贏這場官司……”

修保聽了案件的來龍去脈，又仔細地研究了判決書，不由得感慨萬千：企業改制，工人本已失業，如今棲身之地又要沒了，這些工人今后怎么生活下去？又棲身何處？社會又如何穩定？

修保決定免費為此案提供法律援助。

2012年5月23日，經修保與政府相關部門協商，由政府給予這20戶職工每戶7萬元的救助式補償。當天下午，這些職工與修保的信訪服務中心正式達成了“息訪服務協議”。

他非常平靜地對筆者道出了自己免費為窮苦百姓打官司的初衷：“有句話叫金杯銀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我要的是老百姓的口碑！做律師，就要有良心。律師的良心，可以為你贏得百姓的口碑！”

編輯：程新友 jcfycx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