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陳世儉 王健根
滅門兇手“立地成佛”
文·圖/陳世儉 王健根
“離菩提心,一切所作,皆為魔業。”在杭州西子湖邊的雷峰塔下,惟迪法師主編的凈慈寺墻報上,《大方廣佛華嚴經》的引語尚在,斯人卻已深陷俗世的牢籠。
2011年11月28日夜22時許,灰蒙蒙的細雨淅瀝瀝地下個不停,給本來就庭院幽靜的杭州市南屏山慧日峰下的凈慈寺增加幾分森嚴。只見一群身著便裝的贛浙兩地民警悄然地進入,他們迅速將其中一間臥室團團圍住。當管片民警將一名身穿佛袍的和尚從臥房叫出來時,潛伏在外的刑警一擁而上,大家定睛一看,這不是該寺廟的監院“釋惟迪”高僧?可有誰能猜想到,此人正是警方苦苦追捕了17年的滅門慘案通緝逃犯徐心聯。
面對警方的抓捕,練就一身強悍體魄的徐心聯表情木訥,沒有作出絲毫的抗拒,他懂得自己的報應來了。
那么,當年這起滅門血案是怎樣發生的?徐心聯在逃亡路期間如何“漂白”身份?警方又是如何尋蹤覓跡鎖定案犯的?
2012年1月21日,隨著江西省九江縣公安局將此案向檢察機關移交起訴,此案的一些內幕才得以揭開。

他持有浙江大學的本科文憑,是當地享有盛名的高僧,兼任浙江兩知名寺廟的住持和監院;他駕駛豪華轎車,用名牌手機,經常接待各路名流、赴國外游歷講學;他還作為佛教界代表多次被推舉為當地政協委員,是杭州市青年聯合會委員。誰料——
主辦此案的九江縣公安局刑偵大隊農村中隊中隊長陳和劍,從大隊辦公室櫥窗里搬出了幾大疊厚厚的案卷材料。經過17年,許多案卷材料紙面已經泛黃,但密密麻麻的文字詳細記錄了當年這起滅門血案詳及細節。
徐心聯,1973年6月27日出生于九江縣沙河街鎮楊花村一戶農村家庭。他在家排行老二,有個姐姐和兩個弟弟。家中僅靠耕耘幾畝薄地維持生計,經濟十分拮據。由于他從小逞兇斗狠,學業無所用心,只念至初中二年級,便不再愿意登學校的門了。不甘心讓兒子一輩子“臉朝黃土背朝天”的父親,便托人幫助讓徐心聯學點求生的手藝。幾經努力,父親將徐心聯送進到了九江市一家汽車維修鋪學習車輛維修與保養。脫離了家庭的管教,徐心聯并沒有像父母企盼那樣潛心學習手藝,而是結識了一些好逸惡勞的同齡人,吃喝玩樂,游手好閑……
從此,徐心聯成為了父母眼中的“小混混”。為此,其父親曾多次用粗大的木棍懲治徐心聯,但“打出了血,他也不出聲,也不反抗。”父母對他性格的總結,只是“非常倔犟”。
說起17年前發生在九江市鐵路南站宿舍區的那起血案,至今仍讓許多當地居民心有余悸。
1994年7月27日,學徒三年仍無法出師的徐心聯聽說海南可以“淘金”,便邀集郭勁、劉選金、廖慶力來到王軍民在九江縣水泥廠的單身宿舍,與正在此處的王軍民、張勇、郭亞兵一道商議去海南打工的事宜。他們表示有決心創一番大事業,談著談著大家興奮起來了……這時,不知誰提議,為了保證7人在海南創業心齊不歸,必須在離開之前惹點事出來,以斷絕大家今后回鄉的念想。
恰巧,王軍民因近期腰酸背痛加重,前兩天他在九江市人民醫院診治后,被診斷為患有腰椎體結核,便懷疑系中學時與同學徐敏打架所致,一直耿耿于懷,伺機報復。如今,就要離開家鄉去闖蕩了,他心有不甘,決定在走之前搞掉徐敏。便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徐心聯等都當即表示同意。于是,七名無良青年很快便制定了罪惡的計劃。
徐心聯和王軍民當天就購置了七把菜刀、剝皮刀、三棱刮刀。下午,他倆去了徐敏的住處踩點后。王軍民拿100元給徐心聯,讓他和劉選金到九江市區去租輛面包車來,供作案后潛逃。
而后,按照王軍民的分工,由廖慶力看車,徐心聯敲門,其余人持刀沖入屋內打殺。當晚22時許,他們乘車來到徐敏的住處九江鐵路南站宿舍。
徐心聯敲開門后,朝徐敏的頭部砍一刀,郭勁沖進房內持刀將徐敏的妻子胡瑛按在沙發上,王軍民持三棱刮刀,郭亞兵、劉選金、張勇分別持刀圍殺徐敏。
情急之中,徐敏順手拿起一臺電扇抵擋著,并大聲疾呼“救命呀”。害怕徐敏的呼救聲遭遇鄰居住戶的圍攻和報警,郭亞兵揮刀砍中徐敏手臂一刀后,便同郭勁、劉選金迅速逃離了現場。在臨逃時,郭勁將胡瑛頸上的一條金項鏈劫走。在王軍民、徐心聯、張勇逼砍下,徐敏最終被殺死在陽臺的一角。殺紅了眼的惡徒們仍沒有住手,他們轉過身來又將胡瑛殺死在客廳沙發旁,在揮刀朝徐敏當時年僅兩歲的兒子徐思遠砍了十刀后,才逃離現場。
之后,七人乘車逃至九江市建材廠,將身上穿著的血衣燒毀,將殺人兇器丟入水塘……
當聽見徐敏呼救聲匆忙趕來的鄰居們,目睹現場的殘忍場面都一個個震驚了。
經法醫鑒定,徐敏全身有56處刀創,系被他人砍擊頭部致使顱腦損傷伴失血性休克死亡;胡瑛全身有17處刀創,系他人用三棱刀刺中右肺引起失血性休克死亡;徐思遠全身有10處刀創,傷情為重傷乙級。
此案很快引起社會的極大關注,很長一段時間內,當地百姓談起此案都是唏噓不已。
當年參與此案偵辦的刑警、現任九江縣公安局沙河派出所所長陳新告訴記者,如此血腥的惡性案件立即震驚了整個縣城,縣公安局迅速抽調精干警力成立了偵破“7·27”特大殺人案專案組。經過縝密偵查,第一名犯罪嫌疑人郭亞兵在案發后的第二天被抓獲歸案。“郭亞兵很快就供認了整個作案經過,而他在交代完之后竟然問民警什么時候讓自己回家了?”
隨即,警方一鼓作氣,窮追猛打,劉選金、郭勁、廖慶力3人相繼落網。王軍民、徐心聯、張勇卻沒有了蹤跡。
1994年8月5日,警方得到線報,王軍民將在九江市新橋頭附近老汽車站與徐心聯會面,打算乘車逃往外地。專案組當即組織實施抓捕。由于車站人多混雜,王軍民極力反抗,瘋狂地抓起路邊攤點上的汽水瓶、水果砸向民警……最終還是被民警制服。而徐心聯則趁亂又一次僥幸逃脫了。

公安機關的偵查案卷顯示,這七名犯罪嫌疑人均為二十歲左右,除王軍民有工作外,其余人員均無業。其中郭亞兵和廖慶力曾因盜竊被勞教或判刑。
1995年9月8日,九江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這起案件。法院認為,王軍民、郭亞兵、劉選金、郭勁、廖慶力五名被告人以非法剝奪他人生命為目的,經過事先密謀策劃后,結伙持刀殺死兩人,致一人重傷,其行為均構成故意殺人罪,且手段特別殘忍,情節特別惡劣,后果特別嚴重,是帶有黑社會性質的共同犯罪。郭勁在殺人過程中,還劫取了他人財物,又構成搶劫罪,且情節嚴重。法院依法判處王軍民、郭亞兵、劉選金死刑;郭勁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廖慶力有期徒刑15年。
陳和劍介紹說,法院宣判后,五人均服從判決。王軍民、郭亞兵、劉選金三人在判決生效后,經過省高等法院復核,依法執行了槍決。
但是此案的第二被告徐心聯卻仿佛人間蒸發了似的,在公安機關的視線里消失得無影無蹤。
根據徐心聯的供述,他當年僥幸逃脫之后,很快跑到了與九江一江之隔的湖北省黃梅縣。起初,他來到位于東山山麓下的五祖寺,試圖請求方丈收留,但遭到拒絕。
隨后,徐心聯又逃往安徽省潛山縣天柱山腳下的三祖寺。這里環境幽靜,是個僻靜藏匿的首選地。他謊稱自己姓楊,是江西省九江市人,家里開了間修理汽車的鋪子,因談戀愛被女方拋棄,看破了紅塵,毅然決然出家。被寺院收留后,徐心聯被安排負責打掃衛生、賣門票……處處謹小慎微,生怕言行不慎暴露惡跡。半年后,徐心聯正式剃度出家,法號“釋惟迪”。
中國佛教協會全國代表會議1993年10月21日的《全國漢傳佛教寺院管理辦法》第九條規定:要求出家的人,系本人自愿,父母許可,家庭同意。寺院對要求出家的人,需查明身份來歷、認定符合出家條件,方可以接收留寺。第十條規定:皈依的人需要填表登記個人姓名、簡歷及介紹人,交寺院保存。但三祖寺方面表示,由于時間久遠,寺院沒有留存徐心聯任何身份信息資料,警方也因此無法查實。
只讀過二年初中的徐心聯,很快在佛學方面表現出極高的天賦,不到一年時間就熟練掌握了整套法器的施法,佛經唱念極好……深得主持欣賞,被提拔為三祖寺負責接待賓客的僧職——知客。
漸漸地,徐心聯在這里如魚得水,但不久他身上的劣性也顯露出來了。寺院為了適應公務的需要新購進一臺轎車,因徐心聯在家時學過汽車修理,以嫻熟的專業技能成了寺院駕駛員。從此,徐心聯便經常趁夜色悄悄駕車下山游樂,常常因樂不思蜀而耽誤第二天的早課。而當寺院公務需要用車時,他卻以身體不適為由拒絕出車。由于徐心聯的玩心太重,眾僧人對徐心聯頗有微詞。住持對他徹底失望了,并多次對他進行勸誡、教誨。最終,寺院將這臺車作價賣掉落了。但是,徐心聯并無悔改之意,仍然我行我素。
1995年10月的一天,徐心聯負氣地離開三祖寺,到了安徽省的九華山。隨后,他到位于福建省廈門市南普陀的佛學院求學,潛心學習了三年佛理。畢業后在全國各地云游。先后參學過的寺廟包括:福州市的西禪寺、浙江的普陀山普濟寺、河南省的嵩山少林寺等。
2000年初,徐心聯從云南省昆明市一路步行乞食,來到有“東南佛國”之稱的浙江杭州。在西湖邊的名剎凈慈寺,從掛單和尚做起,開始了一段長達十一年的安定生活。
“我在寺廟幾乎是一年升一級。”徐心聯對記者稱,他從掛單和尚升到知客和尚,直到成為監院。此間,僅讀過二年初中的徐心聯先后取得浙江大學成人本科學歷、土木建筑工程師二級資格證,其書法作品還曾獲過獎。2008年,徐心聯被邀請擔任執行人,參與恢復重建城北的香積寺,從設計到建造都是按照他的理念來實施的。2010年2月,寺廟重建完畢后,他被任命為監院。2011年,他兼任凈慈寺監院一職,從此整天來回奔波于兩寺之間。
作為佛教界代表,徐心聯曾多次被邀請擔任當地政協委員。根據警方的調查顯示,徐心聯平時都開著一輛奧迪A6出入,用的是名牌手機,在當地佛教界享有盛名,不拋頭露面成為其一貫的行事風格。
徐心聯在佛教界出名后,出國云游的機會越來越多。根據警方后期調查顯示,徐心聯有過多次出國記錄。作為一名重大的殺人案在逃嫌犯,他在出入邊境關口時是如何順利通過嚴格檢查的?這一切都和他冒用一個名叫“羅明生”人的身份相關。
徐心聯逃脫后,九江市公安局刑偵大隊和轄區沙河派出所始終沒有松懈對他的追捕工作,并將徐心聯列為網上追捕逃犯。江西省公安廳也將此案在逃的兩名嫌疑犯徐心聯、張勇掛牌督辦。
2011年5月,公安部部署“清網行動”時,徐心聯就被九江縣公安局列為重點追逃對象。九江市公安局副局長兼九江縣公安局局長李彤、九江縣分管刑偵工作的副局長王義明多次組織辦案民警開展信息研斷,深入逃犯家中做勸投工作。
因徐心聯是九江縣沙河街鎮楊花村人,屬沙河派出所管轄,派出所成為負責追逃徐心聯的責任單位。該派出所所長陳新,在17年前作為刑警大隊民警參與徐心聯團伙殺人案的偵破工作,他說,起初覺得抓捕徐心聯歸案有很大的困難,“畢竟過去17年了,一點音訊都沒有,是不是畏罪自殺了!”
警方經過縝密的摸排工作,掌握了徐心聯有可能在做和尚的模糊信息。通過進一步的偵查,11月20日,杭州一個戶籍名字登記為“釋惟迪”的法師進入辦案民警的視野。
“‘釋惟迪’的戶籍資料顯示其是廣東省韶關市人,以前俗家名字叫羅明生。”陳新說,看到釋惟迪的戶籍登記是1979年生,但照片中的人看起來沒有那么年輕。
徐心聯過去的戶籍資料上沒有照片,也無法核對。幾經周折,民警從當年辦案材料中找到唯一一張徐心聯案發潛逃前的照片。陳新說:“變化很大,我們找了很多熟悉徐心聯的人幫忙辨認,都覺得神態很像是同一個人。”
“釋惟迪”是不是徐心聯?九江縣公安局沙河派出所副所長王飛翔立即帶隊趕往“羅明生”戶籍所在地廣東省韶關市,對‘羅明生’的戶籍身份進行核查,結果證實了警方的猜測。
據徐心聯供認,從2005年初開始,投案自首的念頭就在他心里萌生,但事關人命大案,始終沒有說服自己。隨著徐心聯在寺院級別的升遷,對外交流工作的需要日趨緊迫,沒有合法的身份證就寸步難行。2005年7月,徐心聯來到廣東省韶關市南華寺的師兄、該寺的副寺寮釋迪印處,通過接觸寺廟居士林惠芳,找到在這里以算命為生的江西省于都籍瞎子段某,在得知當地有一名叫羅華榮的居民,10年前他的兒子因不忍家庭暴力離開出走,渺無音訊后。徐心聯以一萬元及承諾為其夫妻養老送終作條件,在公安機關“第二代身份證”人像采集時,用自己的照片替換了“羅明生”,成功地實施了身份“漂白”。第二年,他又穿著佛袍、持相關證明到公安機關將“羅明生”更改為法號“釋惟迪”。緊接著,將戶籍遷至杭州。
被逮捕時,“長期健身并擁有一副硬身板的徐心聯,只淡然地問了一句‘你們是干什么的’,沒有反抗。”陳和劍說,實際上,徐心聯對歸案并不抗拒。但一位同寺院的僧人卻回憶說:“‘釋惟迪’發怒時就像阿修羅附身,也許是殺人的事情時時還在折磨著他吧!”10余年間,眾僧逐漸見識了他的嗔怒心和戾氣。一位在寺內廣受好評的法師,因為疾病在身被釋惟迪勸退,不得不離開。僧人們至今仍感到不平:“我們出家人慈悲為懷,以寺為家,他竟然還說出‘回家’的話來,哪里還像個出家人?!
2012年2月14日,記者在九江縣看守所與徐心聯展開對話,來進一步了解他潛逃17年來的內心世界。
之前,記者曾來到徐心聯家,見其家中經濟十分拮據,父母身著的衣裳可見破洞、補丁。便詢問徐心聯,他出家之后收入尚可,為何沒有給家中寄些錢?他答道:“我的錢都是信眾供給佛祖的,非我所有。”
徐心聯告訴記者,他遁入空門后,也在贖罪,還參與杭州市當地的各類慈善活動,帶頭參加無償義務獻血。他常年抄寫《金剛經》,已習得一手娟秀小楷,他的信徒以3萬元的價格拍走他的一幅書法作品,他將這筆錢捐獻給了云南抗擊大旱所需。“這些年,自己個人也先后向有需要幫助的人群捐款10余萬元。”
徐心聯還說:“目前他的家人正在與受害人家屬溝通,自己會傾己所有給受害人作出補償。盡管這是微不足道的。”
陳和劍介紹說,在看守所里,徐心聯依舊每天堅持食素,日夜參禪,他還用佛理感化同監舍的嫌犯。徐心聯曾表示,佛門已是其靈魂皈依之所,逃亡17年間,他每日均在為亡靈超度,并努力行善,以補救過錯。
徐心聯的母親說,她至今仍不相信,兒子會在逃亡多年后,成為一名寺廟的監院。更不愿相信,原本沉默老實的兒子,會真的參與過殺人。“我們一直當他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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