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戰，決勝千里之外

文/魏斌

暗戰，決勝千里之外

文/魏斌

“給我來點鵪鶉蛋！”紹興警察慢慢地靠近了他們抓捕的對象彭具才。這個地方是福建龍巖市永定縣坎市鎮菜市場。

“你們是？”彭具才感覺不對勁，一下子攤上來了七八個人，雖說打扮有些像民工，但仔細瞧，個個是帥小伙，且口音也不對，不像是福建話，更不像是河南口音，像……

原本蹲著的彭具才開始呈站立姿勢，但還沒等他完全站起，“唰唰唰”四五雙手已把他死死地摁倒在地。

東躲西藏3240天的彭具才非常清楚：九年了，紹興的警察終于來了！這一天，2012年2月23日上午9點48分，是他的逃亡末日。

今年39歲的彭具才，這個被公安部列為全國22個A級通緝犯之一，也是浙江省唯一未歸案的A級通緝犯，抓住他實屬不易！

歷時九年，橫跨五省，行程20多萬公里……紹興警察拿下浙江唯一A級通緝犯彭具才。此人兇狠頑固，持槍涉案多起，涉案金額100萬元……

輕紡城槍聲驚公安部

“槍聲響起的時候，誰也不知道到底市場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幾秒鐘后，我們才知道這是有人在開槍……”

2003年4月14日上午10點，正在浙江紹興中國輕紡城西交易區經商的商戶們，被陣陣突如其來的槍聲嚇蒙了！

目擊者稱，案發時，一個中年男子，剛剛從紹興縣信用聯社輕紡城西區分理處出來，手里拎著用黑色塑料袋子裝的45萬元錢，才走了幾步。突然，三名手持鋼珠槍和器械的男子圍住了他，其中一人持榔頭擊打其頭部，并搶走他手中的巨額現金倉皇出逃。三人邊跑邊開槍，當場擊傷尚某、程某和崔某。

案發后，紹興縣公安局火速出擊，一面積極搶救傷者，一面立即部署緝捕逃犯。案情立即引起包括公安部在內的各級政府及上級公安機關關注。接到報告后，各級領導高度重視，浙江省、紹興市領導分別作重要指示，浙江省公安廳、紹興市公安局領導親自坐鎮指揮。

案發當天晚些時候，從醫院傳來消息，四名傷者經搶救，已脫離危險。“太可怕了，中彈的老程和我就差幾步路……要不然現在躺在地上的就是我了。”在輕紡城以搬運布匹為生的王師傅，話在口里說著，眼睛卻在四處張望，看樣子，他還在被上午發生的一幕驚嚇著。

據這位王師傅說，4月14日上午10點左右，當時他正準備去別處拉布，路過輕紡城西四區一樓附近時，一聲聲慘叫傳來。

他看見前面有人倒在地上，鮮血從頭上冒出來，流了一地；躺倒在地的人的邊上，錢灑落一地……王師傅見狀就想上

去扶他一把。這時，他聽到了后面傳來了爆竹般的炸裂聲，沒等他反應過來，三個高矮不一的男子正“嗖嗖嗖……”地一路狂奔過去，其中一人手里還拿著槍，拿槍的人邊跑邊胡亂地朝四面打著槍，眾人紛紛四處躲散開去。輕紡城醫院救治了四名傷者，唐和洋、山東商人崔供利和程某等，其中唐、程二人因傷勢較重進入該院重癥監護室內。

42歲的唐和洋即是被實施搶劫的那位取錢人。據了解，唐家住紹興縣湖塘街道陌塢村，目前在輕紡城一親戚的布行里工作。當天上午，他替親戚到信用社去取錢，不料遭此不測。

重癥監護室內的另一位傷者程先生，是來自江西的三輪車夫，案發時，他看見唐和洋的錢灑落一地，試圖上前幫忙時，罪惡的槍聲響了，子彈穿透了他的右腹。

筆者當時在重癥監護室見到程先生時，他剛剛做完“肝臟修補”手術，由于傷痛得厲害，程先生的臉有些變形，不停地在病床上“唉喲、唉喲”嚷嚷著。

和唐和洋、程先生相比，山東商人崔供利就顯得幸運多了。他的傷勢在左腰部，醫生說傷勢不是很重。

2003年4月14日10點30分左右，筆者一行驅車前往事發地，當車開到104國道接近事發地——中國輕紡城附近的高橋地段時，過路人都被一種森嚴的氣氛所包圍！數10名荷槍實彈的警員在路口持微型沖鋒槍在檢查著過往車輛，由西向東的車子排著長長的隊。

市場里有些混亂，許多人三五成群地圍在那議論著什么。此時，大多數門市部前已沒有多少買主，大家關心的是剛剛發生的槍案。遠遠地可以看到，警察攔起的“警戒線”約20多米長，數個警員蹲在地上在查看著鋼珠槍里射出來的彈頭，離彈頭不遠處是一攤血跡。

他們是誰？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持槍搶劫。然而，就在紹興警方深入追擊之時，2004年10月25日傍晚，同樣的槍案再次發生，地點還是在柯橋輕紡城，又是三個人，拿著鋼珠槍，搶了一位陳姓女士的8萬元。

心狠膽大

他們究竟是誰？警方通過多種手段確認，案發現場監控里出現的三個人，其中影像模糊的三號人物就是彭具才。

2004年至2007年之間，紹興警方先后在福建、廣東、河南、山西等地將參與實施作案的劉和平、張建設、張紅印、彭進才、馮建民等五人悉數捉拿歸案，但卻沒有彭具才的人影。

2006年3月，紹興警方對外宣告“4·14”搶劫案成功告破，但所有參戰警察其實都心存一個大大的結，彭具才去了哪里？2004年12月17日，國家公安部正式發出A級通緝令，通緝彭具才。這是公安部針對重特大案件的主要犯罪嫌疑人發出的最高級別的通緝令。彭具才，1973年6月14日出生，河南周口項城市孫店鄉馮營村人，身材魁梧。他是紹興輕紡市場系列敲頭搶劫案和持槍搶劫案的幕后策劃人。在這起震驚全國的“4·14”持槍搶劫案之前，他還搶劫過四次，類似的搶劫案，輕紡城集中發生了六起，涉案金額共約100萬元。彭具才的“第一次”瘋狂才25歲，那是1998年7月的一天黃昏，大約晚上七點左右，地點是在老家河南周口項城市郊。

那天晚上，他和同伴郭華東手里捏著鐵榔頭，目標盯著郊外的小路口。終于，一個人影向這邊過來，兩人興奮異常。

“你停下，別動，我們要錢不要命！”彭具才發現是個年輕的女子，他揮動著手里的榔頭，第一下砸在了女子的肩頭，第二下砸在了女子的腿上，女子的背包被搶走。女子在后面呼救，兩人在前面飛奔。當天深夜，兩人清點收獲：1.7萬元現金。

兩人在鎮上的小旅館里，喝了一夜的酒，興奮與恐懼都有。彭具才把這事只告訴了一個人，就是后來參與作案的二哥彭進才。彭具才在家中排行第五，最小，上有兩個哥哥和兩個姐姐。

有了第一筆錢后，他做了件在當時村里人看來很奇特的事情：給出生才一個多月兒子買了輛村民們從沒有見過的臥式童車。除了一個兒子，他還有一個兩歲多的女兒，再后來他又有了一個孩子。

第一次瘋狂成功后，彭具才躲在了家中，停了半年，什么活也不干。他在思考著，下一步賺錢該去哪里。他文化不高，初中也沒畢業，但腦子還是管用的，他查閱了中國地圖，確定了三個優先目標：廣東、浙江、福建。

1998年12月27日，他來到了紹興輕紡市場，對輕紡市場附近，從銀行里進進出出的人們進行了比較詳盡的觀察。他發現，在市場里進行交易的商戶們，總是習慣用黑色塑料袋拎著現金走來走去。這一點，讓彭具才激動不已。

1999年1月中旬，彭具才與同伙來到了輕紡城老市場的一個轉角處，他發現這個位置剛好能容納二三個人，稍微躲下，別人就不容易發現他們。這天下午四點左右，他們盯到了一個目標：一個燙發大眼睛、操四川口音的女人拎著一只黑色塑料袋從布行出來，薄薄的塑料袋，一眼就可以看到里面的一沓沓錢。

彭具才和同伙的眼睛發綠。彭具才沖上去，揮起榔頭砸了下去。這一次，他感覺動作比第一次要麻利得多，女子應聲倒下，他們撿起袋子就跑，5萬元現金。

2003年4月14日的這一搶劫案，彭具才有了一把槍，按當時浙江省刑偵專家的話來說，這是浙江市面上剛剛出現的鋼珠槍，殺傷力不亞于真槍。刑偵專家還說，這種槍，結構簡單，制作起來比較快，但危害大。

這一次，彭具才還叫來了他34歲的二哥彭進才和剛滿18歲的外甥，又叫上了后來被警方列為一號和二號人物的張建設和張紅印。前前后后，彭具才叫來了七個人，都是河南親戚。

雖說彭具才叫來這么多人，并且他還是這些人中年紀較小的一個，但是所有跟著來的人服他，他很快就成了隊伍中說一不二的老大。

在數次搶劫過程中，所有人都看到了彭具才的“特質”——心狠、膽大、反應快。

2003年4月14日上午，有人發現他們作案后來到了杭州，后來說是傳說。其實，他們的確沒有離開浙江，而是在數天后繞道去了廣東。彭具才說，這一點，他是學了湖南槍匪張君的做法，1999年1月4日晚上的武漢廣場珠寶店劫案，張君作案后，繼續留在戒備森嚴的廣場附近，吃著火鍋，把最危險的地方當成最安全之地，從而逃脫抓捕。

在犯下2003年4月14日這起紹興輕紡城大劫案后，案情一時驚動當時的公安部長周永康。彭具才等開始躲開公眾視線，2004年10月25日再次重現輕紡城，劫案又生。彭具才是做好了充分心理準備的，這一次干了，他再不出山。

至2006年年底，除彭具才以外，多個劫匪已分別在廣東、山西和天津等地落網。彭具才不見了，他去了哪？這是歷任紹興市公安局刑偵官員們最頭痛的問題。

“鳥人”的日子

有一段對話耐人尋味。彭具才被紹興警察抓回后，當警察問他這些年都躲到哪去了？他反問：“你們說，一個人如果讓他像鳥一樣地飛來飛去，并且是只隨時會被打下來的鳥，這種滋味有意思嗎？”

警察說：“從你開始犯罪的那天起，你就開始了‘鳥人’的生活，但你要知道，你飛來飛去的日子里，有多少槍口在對著你啊！”

彭具才一陣干笑，低頭不語。

逃亡時，彭具才急于辦一本身份證，并且是“真”的那種。他在廣東花重金買來一本真的湖北身份證，改名為“胡金華”，那身份證上的照片還是他自己的。而他的女兒和兒子，也跟著改名。三個孩子一個即將上高中，一個在讀初中，另一個在讀小學。全家人基本上沒有分離過。

他從廣東河源跑到惠州，又從惠州跑到了最終落網的福建龍巖市永定縣坎市鎮。這個地方，距離美麗的風景勝地廈門才100多公里。彭具才的三個孩子曾吵著要去廈門看看，但他堅決地拒絕了。孩子們不知道父親為什么要這么絕情？

跟隨父母出行的這些年里，父親曾經對他們再三關照過的話是：“不能亂說話；不能亂跑；不能亂說自己是哪里人；不能講老家的口音。”

這個“四不政策”，孩子們沒有細究，但絕對遵守。

一般情況下，他嚴格遵照自己的準則在做事，除了“四不準”外，他還規定孩子們，晚上家里不能開燈，孩子做作業一定得在天黑之前完成，最好是在學校里完成，任何時候，不能隨便給陌生人開門；無論在哪里，他們住的地方始終是在陰暗的角落里。

他來到坎市鎮上的菜場里賣鵪鶉蛋，但誰也不清楚他來自哪里？他會非常客氣地對待所有人，但不會對他們掏心窩子，更不會講實誠話。

他學說的也是一口歪七歪八的普通話，別人聽起來費力，他講得也很費力，但聽不出是什么地方的口音。

他最怕聽到一種口音，那就是紹興口音。有一次來了四五個紹興人，他們來買他的鵪鶉蛋，他錢也不敢收了，嚇得一直在冒汗，但也不敢立即抽身逃跑，那10分鐘光景，對他來說簡直勝過千年。終于熬到紹興人離去，發現沒事，他才稍稍松口氣。

那個晚上，他喝醉了酒，還唱起了河南豫劇調《花木蘭從軍》，妻子問他為什么這么開心，他胡亂一句說出口：“老子天天在玩命，像不像花木蘭從軍啊……”

妻子回敬一句：“你神經病發作，你一個大老爺們，不是花木蘭，怕什么怕，花木蘭是怕人家發現她是女兒身，你怕什么？”

妻子很快就不說話了，她非常明白，彭具才其實是怕，很怕！她發現彭具才聽完她的話后，臉色也變青了，整個家里一片死寂。

紹興警察不光去過彭具才的河南老家，還多次去過他的岳母家。但其家人很警惕，讓人難以追問彭具才的去向。但民警們還是在村里打聽到，彭具才岳母曾收到過來自惠州的匯款。惠州成了當時留給紹興警察的唯一線索，但警察過去查，彭具才早就換了地方，并且名字也不叫彭具才了。

真相只有一個，這是警察堅信的真理，越接近真相，情況越是艱難！2011年11月27日晚，紹興警察到了廣東惠州的一個小鎮上，來到了彭具才離開不久的一間出租屋里，地上、床上一片混亂，在廚房的一角，發現一張出貨單，上面的名字寫著“胡金華”，這是一張蔬菜出貨單子，彭隨手寫完扔在地上。何謂百密一疏，這就是！

惠州距離福建龍巖大約400公里左右，這是彭具才跨省行動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有一點誰也說不清楚，逃亡這許多年，彭具才究竟有沒有回過老家？村里人說，2005年春節后再也沒見過他的人。從這個時間上推算，2004年10月25日，他再次在輕紡城犯下搶劫大案后，過年悄悄回了趟老家，以后便無蹤影。

最后的囑咐

這絕對像一部驚心動魄警匪片里的情節！2012年2月22日至23日，這短短的48小時時間里，紹興警察將在公安作戰史上留下輝煌一筆。

2月23日上午九點左右，10余名各色打扮的打工模樣的人來到了福建永定縣坎市鎮的菜場，但如果仔細瞧，這些打工模樣的人，個個是帥小伙，只是乍一瞧，難以判定罷了。

他們呈幾何形狀，向彭具才的鵪鶉蛋攤位包圍過來，一共三道崗，多個包圍圈。而在此前，關于是晚上抓捕，還是白天抓捕，紹興警察討論了大半夜，結果決定白天抓，原因只有一個，菜場里人員多，白天有利于抓，彭難逃包圍圈。

中間，曾出現過片刻的“緊張”，彭離開了攤位一會，大約10分鐘左右。警察們以為彭發現了什么？其實是彭隨意性地跑到另外攤位上，和人說了會話。在他看來，這個“定點”了快三個月的攤位還是比較安全的。此前的2月22日傍晚，紹興警察已先期來看過他，彭具才蹲著，抽著煙，一副老實相。

只一句話“我們是紹興來的”。彭具才聽完后，就再也沒有勇氣進行反抗。為什么？從犯罪心理上分析，其實一種糾結和掙扎了太久的東西，在心里久久回旋，如此這般的恐懼時間越長，越想掙脫。他“其實更希望塵埃落定”，這就好比，一個死刑犯，他（她）最難煎熬的還不是看到判決結果，而是等待著斃命的日子，這個日子究竟是多少天？或者多少月？才算個盡頭……

由此，2012年2月23日上午9點48分，彭具才被紹興警察摁倒在地的那一刻，堪稱是解去他心魔最痛快的一刻，這種“快樂”只有他自己深深地知道！

被抓后，彭具才見到妻子呂蓉說：孩子他媽，你要管好孩子，我完了！”

編輯：程新友 jcfycx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