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豹

沈石溪

洶涌的泥漿順著鬼河傾斜的河床滾滾而來。我是一個人摸到鬼河來挖恐龍蛋化石的，沒想到正撞見一場罕見的泥石流。

我扛起鴨嘴鋤，緊跑幾步，爬上雙駝峰的后峰磐石。這是鬼河中央兩塊突兀的巨石，一前一后，隆出地面約四五米高。突然，我看到一只成年金錢豹正趴在前峰磐石頂上，銅鈴大眼里透著驚恐不安。很明顯，它也是為躲避泥石流跳到雙駝峰上來的。

我和那只金錢豹中間有泥石流隔絕著，它是無法傷著我的。但我仍覺得頭皮發麻。這時，我聽見雙駝峰下傳來咩咩的叫聲。嚯，是一只小山羊，正在泥石流前狂奔。

突然，小山羊也看到了雙駝峰，它咩咩叫著，飛身一躍，跳到前峰磐石上。猛地，我看見小山羊渾身一陣戰栗，背上的羊毛一根根豎直起來，哦，它看見了那只金錢豹！

磐石底下的泥石流一個勁兒往上漲，它無路可逃，只好低頭屈腿，亮出頭頂那對稚嫩的羊角。唉，這只小山羊是死定了。令我想不到的是，豹子見小山羊突然出現在它面前，只是扭過頭來看看，然后又繼續觀察泥石流。我從未聽說有不吃羊的豹子。兩個小時過去了，金錢豹和小山羊依舊和平共處。

泥石流的第二個洪峰到了。渾濁的稀泥漿裹挾著一棵棵大樹涌著過來，樹冠像巨大掃帚，過不了多久，金錢豹和小山羊會像垃圾似的被樹冠掃下磐石頂的。

那棵香長樹逐漸地沖到了磐石邊緣，突然，金錢豹大吼一聲，咬住一根樹枝，擰著脖子，拼命朝前推。見香樟樹太大了，單憑金錢豹力量不夠，小山羊也用兩支羊角抵住樹干，兩只動物一起把香樟樹推進了泥石流里，排除了險情。

天黑時，泥石流勢頭開始減弱。我想，金錢豹此刻肯定饑腸轆轆，明兒一早，前峰磐石大約只看得見金錢豹和一堆白花花的羊骨了。第二天一早醒來，我往前峰磐石看，我敢說我看到了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鏡頭：金錢豹側躺著，已經醒來。小山羊蜷在它的懷里，睡得那么安詳恬靜。

一直到中午，金錢豹和小山羊都相處得挺融洽。日頭偏西時，泥石流已退了一大半。是時候該撤了，金錢豹縱身一躍，撲通一聲跳進泥石流里，穩當地往前走。小山羊也跟著跳下去，但它身體太瘦小了，眼看就要被泥石流吞沒了。這時，金錢豹將尾巴耷拉下來，讓小山羊用口叼住，然后它們沖開泥漿，登上了右岸。

過了一會兒，它們都從死里逃生的激動與喜悅中平靜下來，默默地相對而立。我想，很快又會出現一幕依依惜別的動人情景。

可我又料錯了，金錢豹大吼一聲，倏地起跳，那張血盆大口，一下咬住了小山羊。霎時，我懵了，真是脆弱的和平啊。

彥凌摘自《再被狐貍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