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貓 車站

安葭

1

就在20歲生日這天，我建了一個博客，為一個我喜歡了好久的人。博客背景是我手繪的一張漫畫。兩道平行、沒有盡頭的鐵軌，一個女孩和一只柴郡貓。

開博第一篇是這樣的——

說不清具體哪一天喜歡上你的，真正的喜歡永遠都是讓人著迷而又說不清的。

記得去年文藝節，你拉一把插電小提琴像一匹驕傲的野馬一樣，在舞臺上奔騰咆哮，都不知道你怎么能用小提琴去拉搖滾，總之招惹了不少女孩。

我也跑去后臺。有一個女孩捧著一塊松香，小心翼翼得像捧著自己的心，送給你。

你皺著眉毛說：“我的琴不能用那些普通的松香。”然后頭也不回地走掉。

厭惡你的自大與囂張，但是這點兒厭惡還是改變不了什么。

我喜歡你只有一年的時間，對于20歲的我來說，算得上很久了。一年有52.56萬分鐘，我不知道別人如何花掉這樣浩瀚的分鐘？如果我全部用來記住一個人，這樣的喜歡難道還不夠久嗎？

我很辛苦地為你建起了這個“小貓車站”。我知道，你是我一生也等不來的人。

可是，這個靜止的，代表永恒的空間，在我心里永遠是你的。

2

如果暗戀只安放在虛無的“小貓車站”，很多悲歡離合就不會有后來。“小貓車站”的另一位主角宋帥必須出場了。

圣誕節的合唱團大賽，是本年度全校最重大的壓軸性比賽，各個院系都很重視。我們水環系團委指定宋帥當團長，要求他在一個月內招兵買馬，迅速組建合唱團，并在國慶過后密集排練。

我和宋帥在同一系同一年級，只有在階梯教室上大課的時候，才能見著他。

系團委辦公室門口貼著數張大紙板海報，用糖果色的畫筆寫著各種蠱惑人的征募語錄。可惜，應征者寥寥。我從門口飄過，里面立馬沖出來兩個男生捉鬼一樣架住我，遞給我一張表格。我低頭一看，合唱團報名表。

我猶豫了45秒，在這45秒里，腦海像放電影一樣，快速閃過宋帥敏感、冷傲的單眼皮，閃過那些靜謐的夜。

于是，我果斷地在報名表上填上了個人信息。

3

好不容易湊夠了十八個人，卻因為松松垮垮的排練，一個月后，各個聲部還是混搭得一塌糊涂。

那天宋帥的心情很不好，系領導批評了他和他的合唱團。

這天的排練現場，宋帥突然叫停，指著我說：“你出來。”我第一次和宋帥面對面這樣近，大約只有兩個跨步的距離。

他狠狠地對我說：“滾吧！”

我吃驚地問：“你說什么？”

“你不是喜歡學春晚對口型嗎？你被開除了。”

我的眼淚在眼眶里流轉，我咬緊牙不讓它們落下來。

他還在窮追猛打，說：“你怎么還不走？就知道你在合唱團混日子，混榮譽，根本就唱不下來《Heal the world》！”

他話音剛落，我便唱起我們參賽的MJ的《Heal the world》，這是一首歌詞冗長的英文歌，我顫抖著聲線，一字不錯。

宋帥呆了幾秒，說了句：“一口的綿羊音。”

我的眼淚已經“啪啪”地前仆后繼，我盡量不卑不亢：“你就是一個長不大的笨蛋，你根本就沒有責任感，更不懂合唱團的精神與追求，你就知道炫技，炫你那破小提琴，這不是你一個人的表演，你這樣只會毀了合唱團，我退出！”

4

我改了“小貓車站”的背景。乖巧的柴郡貓，變身殺氣沖天的劍齒虎。

我上傳了新的博客，是一幅八幀的連續漫畫。一個美到絕色的男子在雨中痛扁一個掛著胸牌為宋帥的猥瑣男。

漫畫發布還不到兩天，就有不怎么熟的隔壁女生跑來問我：“宋帥有那么可恨嗎？”

暈倒！我趕緊奔回寢室打開網頁，只有室友才知道的我絕密的“小貓車站”，平時一周的游客點擊量不超過二十，短短一天半竟突破五百大關。我趕緊刪掉漫畫，劍齒虎又變回柴郡貓。

大約過了一個禮拜，有人在寢室下面找我，竟然是宋帥。他問我：“聽說，我被你‘修理了？”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白球鞋。

忽然，他柔聲說：“扯平了，好不好？上次的事，你不要怪我。我那天太窩火。我仔細想過你的話了，你比系領導批評得到位，我改。行嗎？”

我愈加關心“小貓車站”的安危，急切地問：“你登錄我的博客了嗎？”“什么博客？我哪里找得到，都是別人下載后轉發給我的。”

于是我又回到了合唱團。宋帥完全改變了他的方式。本來，MJ的這首歌，他準備了3分鐘的小提琴秀，全刪了。變成由四個人每人領唱一個小分段，后半部全體分聲部合唱。

5

轉眼到了圣誕節。比賽后臺，宋帥額頭、鼻尖都沁出冷汗，還有半個小時就上場了，第三領唱卻玩起了失蹤。

下一個曲目就是我們水環合唱團的了，人還沒聯絡上，宋帥當機立斷，刪掉第三領唱的唱段。

我鼓足勇氣說：“那樣切割太不完整了，會扣分，讓我頂上，好嗎？”

宋帥瞪著眼睛：“你可以嗎？”

我真的可以。我閉上眼睛，舞臺、燈光消失了。我輕聲歌唱，恍若置身于綠色的海底。水流清透舒緩，好像無論多么痛苦的事，在這里面都會像掠過肌膚而去的魚群。

……

合唱團真摯無邪的歌聲和對邁克爾·杰克遜的追憶，感動了許許多多的人。我們的合唱團最終不可思議地獲得了第一名。

那天晚上，宋帥帶我去吃圣誕大餐，坐在必勝客里，宋帥還在贊我：“還以為你就會唱獅子座呢，沒想到，你的聲音那么棒！”

我叉個蝦，慢慢地一下下在它身上每一節叉出一排排小洞。

“被吃掉已經很可憐了，不要再虐待它了。”宋帥按住了我的手。

我的眼淚突然不可控制地掉下來，是不是我覺得盡頭將至，過了今晚我們再無理由在一起，我才如此悲傷？

懦弱與矜持，讓我說不出那個愛字，我只有逃。我抓起大衣，一個人逃了。

6

我又回到了靜謐與孤獨的“小貓車站”。

像往常一樣登錄，突然我驚聲尖叫，小貓車站的守護神被人偷了，那只很舊很舊與我相依為命的柴郡貓不見了。

我拼命地刷新。整個背景變了，身邊的柴郡貓變成了那么酷又那么邪氣的宋帥。

最新的黑客留言：

對不起，我哥們占領了你博客后臺。我第一次登錄你的博客，我的心就被你占領。可是，我們都太糾結。其實人生的真情就那么幾次，不應隨意透支。

是你讓我成長。要多么特別地表白才能配得上那么特別的你呢？還是從此讓我在風雨里守護你和你的小貓車站吧！

這樣的結局你還滿意嗎？

（林達摘自《知音女孩》2011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