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全十美的一天

李家同

今天早上我感到特別爽。

我的肩周炎，已經伴隨我快五年了，每天早上醒來，第一個感覺就是左手臂隱隱作痛，但是今天，一點兒感覺都沒有了。

窗外，天特別藍。

微風吹進來，還帶著桂花的香味。

我的枕邊人，卻不見了。

原來她在替我做早飯。

結婚以后，我就告訴我老婆：“人家貴為英國首相的撒切爾夫人，都會替他老公每天早上做早飯，你也應該如此。”

我老婆一口拒絕，她說：“早上睡早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人權，早飯你只好自理了。可是你如果當了英國首相，我愿意替你每天做早飯。”這是什么邏輯？

今天她一反常態，在問我：“老公，你要吃炒蛋，還是荷包蛋？”上班了，我照樣偷偷地看報，那位可惡的科長走進來看到我在看報，竟然一句話也不說，還和我聊了幾句。

業務匯報，我照例亂講一氣，科長聽了以后，居然無所謂的樣子，可是我那些同事全被他罵得狗血淋頭。

吃午飯的時候，更怪的事發生了，別人的菜都一模一樣用大鍋菜燒出來的，我卻有一盤回鍋肉，味道也完全對我的胃口，哪有這么巧？

我實在忍不住了，正好隔壁的老王是我的知己，因此我就問他：“老兄，怎么回事？為什么我今天什么事兒都順利得不得了？”老王反問我：“你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要知道真相嗎？”“我當然要。”“那就告訴你吧，你已經死了。你應該知道，只有死人才有這種十全十美的日子。”我大聲抗議：“你胡說，你胡說，我活得好好的。”“老公，你怎么又說夢話了？”我被我老婆推醒。“真討厭，一大早講夢話，害得我被你吵醒。”我揉了一下眼睛，立刻感到我的肩膀隱隱作痛，我的黃臉婆蓬頭垢面地睡在我旁邊，我忽然覺得她好可愛，忍不住去親了她一下。

“你瘋了，老瘋子。”她這下真醒了，立刻下達命令：“下班以后，買一斤里脊肉，我還要一些番茄。”她還在下命令的時候，我早就溜了出來。我知道她的脾氣。只要我記得一兩件東西，帶回家亮相，就可以交差，反正她是個寬宏大量的人。

外面下著大雨，沒有撒切爾夫人替我準備早飯，我只好撐著傘，先去門口小店吃燒餅油條，然后在雨中擠上公交車上班。

上班的時候﹐我老是笑嘻嘻的。

中午，老王對我說：“老李，你吃錯了什么藥？平常只聽到你發牢騷，是個牢騷大王，今天怎么一句埋怨的話都沒有了？”我說：“老王﹐發什么牢騷？如果你一早醒來，發現世界美得不得了，一點兒牢騷都沒有，那你就完了。”老王太年輕，他似乎聽不懂我的意思。

不是非得傷痕累累才能悟得生活之道，有些人的生命如蚌之容沙，把痛苦和折磨培養成一顆顆珍珠，若是我們懂得欣賞他的珍珠，便是上了人生的一課。

（水觀音摘自《陌生人》上海人民出版社圖/張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