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洲
大家都認為不可能的事,往往是情理之中的事情。20多年前,不光日本人,就連中國人也不會想到日本會失去以后的20年。
當時的日本如旭日東升,有凌駕于美國之上的勢頭。感到不安的美國人走上街頭抵制日貨,用錘子砸爛日本家電。有一本美國人寫的《日本作為世界第一》風靡全球,尤其在日本銷量特大,著實讓日本老百姓飄飄然了一陣子。
我永遠也忘不了當時房價居高不下的理論,那就是“土地不能生產”,意思是說它只會越來越少,也就變相地說它會越來越貴。很多人現在還在為當時的投資埋單,因為他們恐懼將來更買不起房子,就硬著頭皮貸款買房,而那一時期正是經濟最泡沫的時候。
我也忘不了日本政府刺激經濟的常用手段,那就是“加大公共投資”。GDP增長率稍微下降了,人們首先想到的是政府,是公共投資。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都高興,利益鏈上的公司和個人也高興,大家都說應該修路,他們都默認一個前提:人口會不斷增加,經濟也會持續增長。
最火的時候,我的日本同學都買了股票,很多主婦都成了投資名人。到了1989年,日經指數在接近4萬點后,就開始“跌跌”不休,每況愈下,一時跌破2萬點之后,再也無力返回2萬點大關。
我國2007年上證股指達到6000多點時,股民也是一片瘋狂,學生上課炒股,退休大媽排隊買基金。后來股市一瀉千里,一時跌到3000點以下后,再也難破3000點大關。用倍數算算,你會發現這些拐點數據相似得多么驚人。
不動產又是怎樣呢?當時的日本人見了外國人就嘆氣,說我們日本人拼命勞動讓經濟復蘇了,可是老百姓卻沒地方住了。他們也想了很多壓制房價的政策,也蓋了好多公共房,連我都住過呢。不過最后房價還是被房價自己壓垮了,尤其是那些地方城市和大城市的郊區,如今房價是當時的1/10也不算稀罕。
我岳母當時就因扛不住壓力,為了我妻子的將來,在福岡買了塊地,現在那塊地長滿了雜草,恐怕白給都沒人要。日本人口實際上從20世紀90年代就開始減少了,現在老齡化程度已經非常嚴重。年紀大的人不喜歡不方便的郊區,寧肯擁擠點,也愿住在市內,離醫院近,購物方便,房間少點,更便于清掃打點。過去繁榮嘈雜的郊區小區,現在都成了鬼城,只剩下些沒有去處的老人。
我們再看看汽車。我在北海道大學讀書時,正是日本經濟泡沫加深加重的幾年。家庭富裕的大學生們開始買車,和女朋友約會時有車是非常光彩的事。很多年輕人都省吃儉用攢錢買車,車是當時年輕人談話的焦點之一。周末你常能看到一邊吃方便面一邊擦車的年輕人。
可現在的日本呢,很少有人把車當做彰顯身份的道具,只是當做代步工具。很多情侶寧肯坐公交出游,省心省力,更有情致。也許在我們看來他們缺乏熱情,老成愛靜,但我們中國的年輕人真的活得舒服嗎?他們是不是為了很多不必要的攀比而活得很累?
很多人以為日本的產品原來就安全精細,其實不然,20年前的日本也很不規范。撕不破的包裝袋,噴射果汁的包裝盒,我都記憶猶新。我記得有一次去一家食品公司,那里的職員就告訴我他從不吃自己公司生產的東西,因為他知道用料和生產過程。
我不認為當時日本的食品質量就和現在中國的狀況一樣,但起碼是現在的日本不可想象的。日本是一個不斷自我改良的國家,也是消費者輿論非常給力的國家。當發現某個企業作假或在產品中摻入不當成分時,這個企業必須及時向公眾道歉,賠償損失,并保證今后不再出現同類問題,不然該企業必死無疑。
北海道的“雪印”公司,是日本最有歷史和影響力的食品公司之一,比我們的某些奶制品公司有名多了。就是因為一個產品在生產過程中混進了毒菌,而且處理不當引起民憤,就破產了。盡管看起來好好的一個老牌企業就為一件事而倒閉有點可惜,但是對整個產業卻起到了極好的警示作用。盡管倒閉了一個公司,但一個產業得救了,老百姓的健康得救了,一個國家的形象也得救了。
有人說,不讓作假公司倒閉是為了維護國家利益,因為國家是大股東。此說法我不知真假。但是無論誰持有這樣的公司,都應該讓其倒閉,為了我們自己,為了我們的后代,也為了我們的國家。
告別高速增長之后,日本已經走過了20多個年頭,這期間日本產生了很多問題,經濟增長率一直很低,為此有人說這20年是日本失去了的20年。但是這20年又是日本走向成熟、走向精細的20年。當今日本令我們艷羨的產品和服務,都是經過這20年的進化而產生的,你說我們能說他們失去了20年嗎?
我通過自己的經營和生活體驗覺得,我們現在的處境和20年前的日本相似的地方太多了。中國今后的20年如何發展,我不得而知,但吸取日本的經驗是讓我們20年后活得更好的捷徑。如果你體驗了20年前的日本,你會對此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