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之樂

苗煒

“出竹塢中一里，涉一東流小澗，南上坡，折而東約半里，有大石梁架大盈江上，從橋西稍南上坡，不半里，其水從左峽中透空平墜而下，崖深十余丈，三面環壁。”這是《徐霞客游記》中的一段。大約四百年前，這位徒步愛好者在中國的大地上走了一圈。當然，很多時候他也騎馬。中國文人似乎有徒步旅行的傳統，大名士錢謙益文中說，吳中名士“至某地某山，不可少一游。游某山，不可少一記。以青鞋布襪軍持漉囊為供億，以高人逸老山僧樵客為伴侶，以孤情絕照苦吟小吟為資糧，與山水之性情氣韻，自相映發”。不過也有讀書人做了官，每到名山大川，就打發手下人“為我探某石某泉，供我作記”。

徐霞客提到了“涉水”，那么按照徒步路線的劃定，他走的這條路線就算是“中等難度”了。“青鞋布襪軍持漉囊”，這說的就是戶外運動的裝備了，軍持是僧人游方時手持的水罐，他們打水喝還要用漉囊過濾掉水中的微生物。至于隨從人員開道，那就是類似于向導的工作。作為一個新時期的文人，我沒有參加過徒步。最近去了一趟新西蘭，買了一本書，叫“新西蘭的100條最佳徒步路線”，我看著書和照片，神游了一番。

一般來說，簡單的徒步路線是兩三小時完成，不用涉水，也不用攀登；中等難度的徒步路線，就要過河并且有攀爬路段，至少要花5到6個小時；“艱難路段”則需要徒步者有相對專業的裝備，登山杖是必需的。在新西蘭，導游說，這里沒有任何毒蛇猛獸，野外非常安全，只是這里的“小咬”非常厲害，有一年，他參加野外打獵，直升機把他們扔到山林中，約定過10天來接，他在林子里被咬得手臂紅腫。導游說，新西蘭“高端打獵游”正在開發中，歡迎以后來打野鹿。

我對打獵沒什么興趣，倒是很想在新西蘭美麗的山林之間來一次長途步行。徒步是一項有益身心的運動，先哲有“孤獨漫步者的遐思”，可見按照自己的節奏行走，沉浸于自己的思想世界，是一種美妙的享受。你可以向別人宣揚獨自徒步的樂趣，這種宣揚像是一個邀請，但接受這樣的邀請卻要琢磨一番，有時候，你想分享一個東西，卻是在破壞它。團隊徒步當然要有交流，相對而言，很多徒步路線的開發，都是團隊完成的，他們最初在山野間漫步可不是為了迷人的風景，蘇格蘭有一些穿越高山的路線，是由威士忌私酒販子走出來的，加拿大一些徒步路線，是鐵路勘測留下來的。西班牙最著名的徒步路線是圣地亞哥朝圣之旅，起先是西歐的教徒從自己的家鄉走到圣地亞哥，現在演變成100公里的徒步旅游，路經的每個小鎮都有路標指引方向。有個美國電影叫《路》，講的是一個年輕人在這條路上意外去世，他的父親重走朝圣之旅，想與兒子心意相通。

最早將徒步浪漫化的，是英國詩人華茲華斯，他的名作《黃水仙》簡直就是英國湖區徒步旅行的廣告——“我作浮云獨自游，飄越低谷與高山 。忽然在我一瞥中，金黃水仙簇簇連。開在樹陰沿湖畔，微風之中舞翩翩。”

這股浪漫風潮漸漸風行于世，在華茲華斯的詩名成就四十年后，新西蘭出了一位探險旅行的先驅——托馬斯·布萊恩納，他在跨越新西蘭的眾多河流之后說，越是克服那些困難的路段，就越增加對大自然的了解。19世紀后半葉，新西蘭開始大規模修路，1887年建立了第一個國家公園，1903年建立了第一個自然保護區。1919年，第一個徒步野營俱樂部在惠靈頓成立，此后20年，各種俱樂部相繼完善新西蘭的徒步線路。新西蘭的徒步路線，有一些是早期毛利人的生活軌跡，有一些則是淘金者尋找財富的道路。新西蘭還有一位“徒步旅行者先驅”叫A.H.里德，他在1917年寫過一篇小文章說，徒步和人生相似，我們在早上意氣風發地出發，或早或遲停下來休息，打量四下的風景，受到鼓勵繼續前進，天空有時晴朗，有時烏云密布，道路有時崎嶇有時平坦，間或有溪流穿過，前面總有未知的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