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歡迎的“廢話小姐”

沈麗

剛工作沒多久，就得知后勤部主管張俐是公司人緣最好的人。我打量過她，其貌不揚，但每天中午在員工餐廳吃飯時，總有人端著餐盤往她身邊湊，無論男男女女，都樂意跟她一起共進午餐。后來問同科室的一個同事：“為什么大家都喜歡張俐？”她想了想說：“可能是因為張俐是個廢話匣子吧！”這是什么理由？

慢慢跟張俐熟了之后，我發現她真的喜歡說“廢話”。有天早上我早到了，就在中庭的綠化帶散步，她遠遠地沖我招手：“一大早就在這兒吐納，你很會養生呀！”我客氣地跟她說我了解一點兒中醫，她馬上從中醫說到韓醫，順帶著對韓國人宣稱中醫是他們發明的論調口誅筆伐……15分鐘的時間就在她噼里啪啦的“廢話”中一眨眼過去了。

我說得少聽得多，但是我心里確實放松了很多。聽她講那些“廢話”，似乎頗有點兒寧神靜氣的效果。于是，我也慢慢跟她成了朋友，而且越來越愿意聽她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

一次我們一起吃飯，我得知這個看起來胸無城府、“廢話”連篇的張俐竟然是愛爾蘭國立利莫瑞克大學的海歸。但她卻嬉皮笑臉地說：“在愛爾蘭留學那幾年，最大的收獲不是學歷學位，而是學會了做個‘廢話小姐。”她說愛爾蘭被稱為世界上最愛說“廢話”的國家，那里最受尊敬的是上了年紀且健談的老人，愛爾蘭人的口號是——無“廢話”，不精彩。那里的人有這么一個觀點——一個不喜歡講“廢話”的人，是因為曾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所以才會拒絕向別人打開內心。

所以在愛爾蘭，如果等巴士的時候不跟身邊的人聊上一陣兒，那就是失禮和粗魯的事；如果在戲院排隊買票，就必須得跟身邊一起排隊的人閑扯幾句，這樣才是正常的行為……

因為總有喜歡說“廢話”的愛爾蘭人跟她搭訕，她慢慢從被動聊天變成了主動出擊。她說她最主動的一次，是在上公共洗手間時，聽隔壁隔間里的女人接電話討論哪家餐廳的牛排更可口，她忍不住插嘴推薦了自己情有獨鐘的花園酒店。兩人就這樣坐在馬桶上扯了一系列的“廢話”后前后腳離開，身為話友，卻連對方長什么模樣都不知道。

回國求職時，張俐的面試順利得一塌糊涂，別人都是正襟危坐地介紹自己的學歷、能力、遠期規劃，她倒好，屁股還沒挨著椅子，就冒出一句話：“我覺得貴公司洗手間里的洗手液摻水太多了，當然公用洗手液摻水是符合節省開支理念的做法，但根據我的了解，3:7的比例是最合適的，再高就會造成一次擠壓出來的洗手液達不到清潔效果，必須二次追加，反而造成浪費……”張俐本來應聘的職位是行政助理，就因為面試開始時的這一通兒“廢話”，老總慧眼識珠，欽點她留下來，直接就任后勤部執行主管。

張俐說，有句經典的“廢話”——“今天天氣真好！”包括國家元首在內的問候，都會說這句典型沒話找話的“廢話”。每個人活在這個世界里，都知道今天天氣好不好，可是，為什么非要說這句話呢？其實，說這句話的目的，就是要引申出其他更多的內容。

有了這句話，后面就有了對答：“嗯，今天天氣真的很好！”“想不想去哪里玩？”“想過，本來準備去郊游。”“可為什么沒去呢？”“沒錢啦。”“這個月沒發工資啊？”“發了，用完了。”“那么快就用完啦？你都用到哪兒去了啊？”“買衣服，買護膚品……”

看，一句“廢話”引出了多少“廢話”。雖然“廢話”的意思并不明確，可“廢話”在人際交往中卻不可或缺。它既可以溝通思想，拉近彼此的距離，又可以促進感情交流，摸清對方的喜好、性格特征和對自己觀點的支持與認同感。人們在交流過程中，其實往往是靠“廢話”來聯系的。哪怕是戀人、親人、朋友之間，都是在沒話找話中聯絡相互間的感情。

“廢話”，真實地講，就是沒有目的的語言，因為沒有目的，更能讓人親近，讓人信任。我也終于明白為什么張俐如此受歡迎了，正因為她“廢話”連篇，說出的話沒有目的性，讓別人在她面前交流沒有利益得失的嫌疑，感覺很放松，進而產生一種親近感、愉悅感，跟她做好友就成了自然的愿望。做個受歡迎的女人，其實就這么簡單。

（司志政摘自《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