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個夏天

韓雅暉

鐵皮的大號澡盆，痱子粉揚起的微塵，微風送來沁人的槐花香，這便是曉童對初夏的記憶。帶給她這份童年記憶的人此刻就坐在床邊，奶奶今年89歲，患老年癡呆癥好幾年了。

前些天聽長輩商量要把她從平房接出來，母親與奶奶勢同水火，沒料到把奶奶接來了。同輩之中，奶奶最疼愛的人是自己。曉童覺得終于可以好好表現反哺之情了。

清早，奶奶總是不到5點就起床，在屋里走來走去，大聲咳嗽。晚飯后坐在一起看電視，《新聞聯播》一過必換京劇臺，還把聲音開得很大。吃晚飯時，爸爸沒在家，吃了沒一會兒，奶奶連打兩個噴嚏，嘴里的飯菜全噴到了桌上。曉童趕緊說：“沒事，待會兒我收拾。”媽媽吃完，甩手進屋了。那之后，每到吃晚飯，曉童就和奶奶在臥室吃。

橘黃色的燈光下，奶奶猛地從夢里驚醒，曉童掏出兩塊“酸三色”，把其中一塊放到她嘴里。“記不記得小時候你老給我吃？”曉童剝開一塊放進嘴里。又酸又甜，和童年時一樣。

周四下午，曉童放學回家，一進門就聽見媽媽在廁所里咒罵。原來奶奶午睡時大小便失禁，把褲子和床單弄臟了。曉童挽起袖子，“您趕緊歇會兒，主要是歇嘴。”曉童媽走出廁所，“不是為了你，我能受這罪嗎？”洗衣服時，想起母親剛才的話，她有些納悶。周末，曉童從爸爸口中得知了奶奶搬家的始末。原來長輩們決定誰把老媽接走照顧，那套平房就歸誰。除曉童爸外，其他幾人都有閑房，所以紛紛鼓動他接管。曉童媽本不樂意，但三說兩說，也就應允了。曉童望著奶奶，突然很想痛哭一場。

又一次，因為一點小事，媽媽又在大聲呵斥奶奶，“還有沒有點素質了！”她沖母親嚷。“你這是跟我說話呢？”曉童媽瞪起眼，“我天天伺候她，還有錯了！”“你是為了房子，根本不喜歡她。”“房子還不是給你！”曉童媽嚷道，“就因為我生了個女孩，她對我愛搭不理。你以為她喜歡你呀，她眼里只有她親孫子。”她還在說，曉童卻什么也沒聽進去。

周末上午，曉童推著輪椅上的奶奶來到老房。“記不記得，那里原來爬了一墻牽牛花？”她指指屋外的墻壁，“將來我會把這里布置—下，請那些最喜歡我的人來住。你最好想想，到底是不是最喜歡我？”奶奶咧著嘴笑，頻頻點頭。她笑著和奶奶頭挨頭靠在一處。第八十九個夏天，一切如故。

青銅葵花摘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