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Style》：來自精神病患者世界的歌聲

張生

到截稿為止，韓國說唱歌星樸載相（藝名：PSY）的那首最近轟動一時的神曲《江南Style》（Gangnam Style）在中國人戲稱的“油管”（Youtube）上的點擊量已經超過了3億次，而這個數字仍在以驚人的速度被不斷刷新。一首韓語的嘻哈，卻在嘻哈大本營的美國這么流行，為什么？

像病毒一樣傳播

從2012年7月15日這首歌曲被上傳到“油管”上到現在，時間只過了三個月，點擊量就如此驚人，這是事先誰也沒想到的。而且，尤其要考慮到這是一首韓國歌星以韓語演唱且影像的畫面內容又是以首爾為背景的歌曲，而“油管”的用戶中若以地區而論，美國用戶為最多，也就是說美國人點擊的比例為最大。這樣的結果不僅讓樸載相本人十分驚訝，就是美國人也頗為驚訝，因此，這首歌以及這首歌所引發的一系列反響也成為美國近期的娛樂新聞的熱點。這首不脛而走的流行歌曲也獲得了“病毒金曲”（a viral hit）的美名。

但我要指出的是這個統計數字是不完全的，因為考慮到近來對這首歌同樣狂熱但暫時無法直接點擊的中國歌迷的數量，這首歌的點擊量說不定會再多個一兩億也未可知。至少在中國的一些視頻網站，這首歌曲正在不斷被轉載和點擊，它的擴散某種程度上不亞于病毒。

它的傳播速度比病毒還要快，還要猛烈，因為這首歌的粉絲們不僅興高采烈地在“油管”和其他網絡視頻上頻繁觀看這首歌的視頻，還技癢難耐，紛紛粉墨登場，開始山寨這首歌的視頻，以大跳樸載相在此歌曲中隆重現眼的“騎馬舞”，演繹出了各種版本的《江南Style》。如其中的翹楚之作就有美國海軍學院的學生弄的“海軍帥哥版”，人偶的唐老鴨版，并且，已經有了芝加哥版，菲律賓版，紐約版，在中國也有南京版，合肥版，上海的楊浦版等等，由此也可看出這首歌在美國乃至世界的影響之大。

在“油管”上，我還看到有人用已有影像資料剪輯出來時下熱門的美國總統候選人羅姆尼版，卡通的PONY馬版等，或者干脆就是自己的Style。比如有個版本是個美國小伙子戴著墨鏡邊開車邊拍著方向盤演唱這首歌，唱到激動處，他開始雙手做出騎馬的姿勢并忘情地放開了方向盤，我真擔心下一個鏡頭就是他車毀人亡的悲劇。因為由這首歌引發的悲劇已有先例，8月份，埃爾蒙特市的13個救生員穿著救生專用的紅色游泳褲在游泳池里狂跳了一通騎馬舞推出“救生員版”的《江南Style》并放在“油管”上炫耀之后吸引來眾多粉絲，但不幸被市政府知悉而遭辭退。還好只是虛驚一場，在來自世界各地的粉絲們的聲援下，他們在最近又恢復了職務。

“黑社會的小癟三”

這首歌的流行除了與這些年來韓國文化的影響力越來越大之外，和“油管”巨大的網絡影響力也不無關系，當然最根本的還是與這首歌自身的一些特點有關。

早在8月中旬，在這首歌開始發燒以后，“維度新聞”（Latitude News）網站就采訪了博科里音樂學院（Berklee College of Music）的助理教授Hey Rim Jeon。這位女爵士鋼琴家與樸載相應該是同學，她1997年從韓國來到這所位于波士頓的音樂學院求學，而畢業于波士頓大學的樸載相1997年到2000年之間也在這里學習過。她認為，“這首歌之所以如此流行，并不是建立在樂隊及其成員的影像上，而是由于它的異常簡單和抓人，每個人都能學會。”從音樂的角度看，她說得沒錯。這首歌旋律簡單，節奏明快，易于上口，也并不需要太復雜的演唱技巧，所以普通人很容易掌握和演唱。但是，她對這首歌曲的影像的回避或者輕描淡寫，卻難以讓人信服。這不僅是對樸載相在鏡頭前的出色表演，特別對他跳的最為粉絲們激賞和模仿的騎馬舞的肆意忽視，也是對樂隊其他成員的賣力表演的評價不公。我認為，這首歌之所以能在美國風靡至今，它的影像才是關鍵所在。

但為何她有意回避這首歌的影像呢？我覺得這并不是這首歌的影像制作粗糙，而是因為它比較真實地呈現了韓國的富人們在首爾的江南區的聲色犬馬的生活。盡管作為首爾富人聚集的江南有如洛杉磯的貝佛利山一樣，可是在這首歌的影像中，它卻遠沒有真正的貝佛利山那么高雅幽靜，而是高樓林立、垃圾亂飛，到處都是一種熱鬧而又俗麗的景象。從公園里局促的沙灘，到馬術俱樂部的擁擠的馬廄，到共用的桑拿浴室、網球場，再到旅游大巴，以及高架橋下的雜草叢生的荒地，花里胡哨的旋轉木馬，以及地鐵等，被雜亂地拼湊到了一起，給人一種紛亂突兀的感覺。而更加讓人不能回避的是，由身材臃腫的樸載相本人扮演的那位尋找夢中情人的花花公子穿著不合身的西裝，戴著一副墨鏡，表情夸張，動作過火，特別是當他跳起騎馬舞，不時做出雙手緊抓韁繩或揮動馬鞭的動作時，更是增加了這一幕幕場景的粗俗的特征。至于其他人物表演也大都忸怩作態，讓人忍俊不禁之余，也不無低劣之感。

而我以為正是這種來自亞洲的被蓄意制造出來的“三線”國家才有的“低俗”之美，才讓美國人如癡如醉。因為通過這首歌中呈現出來的影像，他們看到了自己的鏡像，但這是一個扭曲的鏡像，粗制濫造的背景和沐猴而冠的人物讓他們在覺得好笑之余，也讓他們得以再次對自己那高大偉岸的形象予以愉快的認同。雖然，江南的現實也并非如此之“低俗”。我想，這也應該是樸載相的那個博科里音樂學院的女校友不愿意認同這首歌的影像的原因。

這一點，只要看看眾多的美國粉絲們欣賞之后在“油管”上留下的堆積如山的心得體會就可見一斑。因為不止一個人認為樸載相所扮演的韓國高富帥與一個美國中西部的“紅脖子”（redneck）也即鄉巴佬無異，尤其是他戴著墨鏡的那副模樣更加受人詬病，因為這副扮相與其說他像個高富帥，還不如說他就像個黑社會的小癟三，或者沒文化的暴發戶，讓人惡心得直想嘔吐。

為之瘋狂的原因

當樸載相爆紅之后來到美國接受了各大主流媒體如CNN、NBC的專訪后，他的美國粉絲們才終于松了口氣。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居然會說英語，而且，他居然還是在波士頓大學和博科里音樂學院受過教育的家伙，難怪他的英語說得那么棒。并且，正是因為有了這個背景，他把墨鏡摘下來后，他的粉絲們看起他來也覺得正常多了。他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樸載相在《江南Style》里的那副扮相和做派是諷刺韓國對美國的東施效顰的，江南不過是對貝佛利山的一個拙劣的模仿而已。他們因此也更加熱愛起樸載相來，而跳起騎馬舞來也更起勁了。

顯然，在美國的粉絲們看來，騎馬舞這種模仿駕馭動物的動作的舞蹈在滑稽可笑之余，也不無真切地表明了盡管經濟已經富足但仍是“三線”國家的韓國或亞洲在其眼中的真實的身份和地位，那就是他們仍然也只配和低等的動物打交道，這也是美國的粉絲們把樸載相看成是美國中西部的那些整天和牛馬打交道的大老粗的原因。因為，在美國這樣的所謂“一線”國家，他們的歌星是不可能如此“原始”和“落后”的，更不可能回到農業時代去模仿騎馬或者趕牛的動作。比如邁克爾·杰克遜這樣的歌星模仿的就是登月的“太空人”的行走和機器人的機械動作。無疑，與樸載相相比，杰克遜的動作要“現代”得多，“發達”得多。樸載相的這首歌讓他們看到并再次確認了位于亞洲的韓國依然處于一種低等的文明之中，雖然有著和他們一樣的馬術俱樂部，有著地鐵和網球，有著沙灘和高架道路，但依然是“形似神不似”。他的這首歌曲中的瘋狂的場景和過火的表演，也讓他們再次認識到，就像樸載相的于2001年發行的第一張專輯的名稱“來自精神病患者世界的PSY（樸載相）”（PSY from the PSYcho World）一樣，這首歌同樣也是來自那個“精神病患者的世界”的狂亂的聲音。

當然，美國的粉絲們為之瘋狂的原因還有一個，那就是樸載相在這首歌中所傳達出來的“三線”國家才有的那種瘋狂勁頭，那種強烈的動物性。正是這種粗俗卻強大的生命力在美國粉絲們的內心深處掀起一陣狂潮，那種肆無忌憚，那種在貌似低俗的行為中所展現出來的狂野的力量和強悍的本能，伴隨著粗野直露的騎馬的動作，粗暴地刺激了同時卻又深深地打動了早已在日常生活中被規訓得服服帖帖的“一線”國家的靈魂。這也是為什么這首歌在世界上這么多國家特別是美國引起那么多共鳴的原因。至于這首歌的影像對于富人生活的嘲諷和漫畫化的刻畫，我覺得倒并不是這首歌引起共鳴的最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