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網絡實名制的興與廢

詹小洪

韓國是個互聯網非常發達的國家，無論是網速、網民的比重、還是寬帶的普及程度在世界上都名列前茅。同時韓國也是較早實行了網絡實名制的國家。然而，2011年底，韓國政府做出了分階段直至最后全面廢除網名實名制的決策。回溯韓國實行乃至廢除網絡實名制的來龍去脈是耐人尋味的。

崔真實自殺案的推動

2003年初，韓國政府有9個部委的網站首先引入了網絡實名制，2003年底22個部的網站全部實行了實名制。韓國信息通訊部認為，“利用匿名侵害人權的案件逐漸增加。互聯網實名制是為了防止網民濫用網絡的匿名性進行惡意留言等弊端而實施的。”接下來幾年，網絡實名制進入試行階段，主要是在一些日訪問量很大的門戶網站實行。

2007年7月通過了《信息通信網法》，韓國正式實施網絡實名制。這一制度規定，網民必須經過本人真實身份認證，才能在每日訪問量大于20萬人的媒體和訪問量大于30萬人的門戶網站留言。當時全韓國僅37家網站符合條件需要實行實名制。

2008年10月2日，有著“廣告女王”、“大眾情人”之稱的韓國頂級女明星，40歲的崔真實自殺身亡，一代名伶香消玉殞。輿論紛紛譴責互聯網上的造謠者，認為崔真實案屬于通過網絡隨意傳播謠言的典型，崔真實是被網絡扭曲的韓國社會的犧牲品。殺死崔真實的真正兇手是“網絡上流傳的謠言以及惡意的評論人”。

崔真實自殺事件發生后，修改并擴大《信息通信網法》的動議產生了。韓國通訊委員會稱“有必要對網民在互聯網上發帖加強管理”，向國會提出了《信息通信網法修正案》，后被韓國媒體戲稱為《崔真實法》。從2008年11月起，他們逐步擴大網絡實名制的適用范圍。根據新計劃，日訪問量達到10萬人次的網站也要執行《信息通信網法》，當時這樣的網站全韓國有178家。

后來的幾年里，日訪問量1萬以上的網站都得實行網絡實名制了。

網絡犯罪催生實名制

平心而論，實行網絡實名制初期贊成者并不多。2003年2月，據韓國最有影響的門戶網站“Daum”的輿論調查結果顯示，反對實行實名制（33.4%）的比率大于贊成（32.3%）的比率。

但隨著韓國網絡犯罪愈演愈烈，民意開始轉向。據警方統計，2002年的網上犯罪案件為11.9萬件，2003年為16.5萬件，2004年為20萬件以上。最主要的犯罪形式是，心懷叵測的網民匿名發帖，利用網絡語言暴力，對特定當事人侮辱謾罵、詆毀名譽，肆意進行人身攻擊，侵犯人權。最極端的例子是，有人在互聯網上發布了韓國超級影視明星的性丑聞與吸毒的所謂秘密報告，致使韓國的整個娛樂業界都受到極大震蕩。有韓國媒體把網絡恐怖分子稱作“網民麥卡錫主義”，因為這些用網絡匿名攻擊別人的網絡罪犯，令公眾人物感到恐怖，甚至使無辜的人們顫抖。

因此，網民大多開始支持實施網絡實名制。2005年7月，雅虎韓國網站就此對互聯網用戶進行了在線輿論調查，79.8%的受訪者表示贊成，20%表示反對，前者是后者的4倍。即使是對上網比例較高的20到40歲年齡段網民的調查也顯示，65%的受訪者贊成實行實名制，表示反對的只占32%。贊成者的理由是，認為引進實名制后，會有效地減少沒有根據的辱罵和誹謗，大大緩解網絡暴力。

2008年7月15日，韓國國務總理室下屬的韓國法制研究院做的一個調查，結果顯示，對于在網上公告欄等發表文章時確認實名的“網絡實名制”，認為“非常有必要”（38.6%）和“有必要”（41.2%）等認可其必要性的回答占79.8%。近八成的被訪者支持實行網絡實名制。

反對網絡實名制的聲音

這么多人支持網絡實名制，那又是什么因素導致輿論的轉向？

實際上，反對網絡實名制的聲音始終存在。早在2005年7月7日，以“參與聯合會”和“進步網絡”為首的15個市民團體在首爾舉行了主題為“網絡實名制能否解決根本問題”的記者會，批評政府和執政黨推進網絡實名制。他們認為網絡實名制將導致：言論自由的萎縮、個人信息的暴露、以偏概全，是對“有良心的因特網公眾”的不公平。更重要的是，認為實行網絡實名制，每個人的網上活動都有記錄，會在韓國形成一個“恐怖的監視社會”。他們認為，對付網絡暴力的有效措施應該是，由門戶網站本身承擔起責任，并對在該網站內的網絡犯罪行為采取措施。他們建議，通過人權教育活動，進一步提高韓國社會保護隱私的意識。

韓國實行網絡實名制5年來，并未達到大幅度減少網絡暴力的初衷。據首爾大學一項研究，5年來，韓國網絡上的誹謗跟帖數量僅減少了不到2個百分點。可是為了這2個百分點的降低，韓國政府與社會卻付出了巨額的管理成本，似乎有點得不償失。

網絡實名制與保護用戶信息安全發生了矛盾。網絡實名制造成了互聯網用戶各種信息（姓名、生日、電話、住址、駕駛證、身份證、住址、郵箱等等）的外泄。最近幾年，韓國發生了幾起嚴重的互聯網用戶信息外泄事件，如2005年韓國影視明星“X檔案”泄露，造成了演藝圈的地震；2011年7月，韓國大型門戶網站NATE和Nexon接連發生黑客入侵導致大規模個人信息外泄事件。隨著網上搜集的個人信息大批量被偷竊或泄露，輿論出現廢除網絡實名制的要求。

近幾年推特（Twitter）、谷歌、智能手機、臉書等國際社交網（SNS）的大量涌現，于韓國是導致網絡實名制行將被廢除的根本原因。2007年韓國實行網絡實名制時，這些SNS工具在韓國尚不流行。當這些SNS進入韓國后，他們的韓國運營商都不接受網絡實名制，因此這樣對被迫接受網絡實名制的本土門戶網站就很不公平。前者的訪問量明顯大于后者，SNS社交網站的影響及商業效益也遠遠超過本土門戶網站。

保護候選人支持者的隱私

然而SNS社交網站近年來在韓國政治生活（各種選舉）中正發揮越來越大的作用。

目前韓國媒體關于今年4月國會選舉、年底總統選舉的選情預測及民調的報道充斥了大小版面。然而，民調大多數還是通過電話座機征詢選民意見，這種方法已經很難反映民意真實情況。這些預測及民調是不太靠得住的，主要是不能準確反映投票率，特別是反映不了年輕人的投票意愿。因為在數字化時代，手機、互聯網、推特、臉書等社交網絡服務的出現，使民調機構相當程度地失去了可信度。

例如在2010年6月的韓國地方選舉中，選前民調都認為執政的保守黨要獲勝，但結果是在野的進步黨大勝。韓媒認為，新的動員選民方式“推特”起到制勝作用。推特網為鼓勵投票，而推出了“認證相片”服務，這項服務被認為對于吸引年輕人投票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再如2011年10月26日，韓國首爾進行了市長補選，泛在野派共推的代表、無黨派人士樸元淳律師，以53.4%的得票率擊敗了執政的大國家黨代表、得票46.2%的羅卿瑗女士。泡在SNS社交網站上的義工對于樸元淳獲勝功不可沒。

目前，韓國使用推特的人數約七八十萬。他們大部分都是能夠熟練使用電腦、智能手機、推特、臉書等社交網絡的年輕人。據推測，推特大約能影響400萬~700萬人。這在全國人口不超過5000萬，選民不到4000萬的韓國，對選情的影響是絕不能低估的。

正是看到了SNS社交網站越來越大的影響，韓國憲法裁判所最近通過一次釋法，支持SNS社交網站作為選舉工具出現在韓國政治生活中：候選人可以利用這些工具為自己進行競選活動。因而，為了保護候選人支持者的個人信息，網絡實名制顯然也不適合了。

2011年12月29日，韓國廣播通信委員會向李明博總統報告，韓國將推進在網絡上限制使用“居民登錄證（即身份證）”號碼的方案，以防止個人信息泄露。廣播通信委員會計劃，首先修改有關法律，從2012年起日均訪問者超過1萬名的網站全面限制收集和使用“居民登錄證”號碼，2013年將其范圍擴大到所有網站。廣播通信委員會這樣解釋：推特等海外社交網站不斷涌現等，使網絡溝通環境發生很大變化，因此討論是否廢除網絡實名制是不可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