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勇
有個女性讀者給我寫了一封郵件,說她和她老公快吵崩了,強調不僅僅是家務事。
事情的起因是她懷孕了,覺得暫時還不能要孩子,于是便想去打胎,她老公卻強烈反對,非要把孩子生下來。她認為,她不是誰的附屬,對自己的身體有自主權,可以自主決定是否墮胎,她老公如此不尊重他,只有一條路:離婚。
一般來說,在中國的家庭里面,談“權利”就沒什么意思了,而一般也是大家的關系沒什么意思后才談“權利”。
這位讀者的控訴,確實不僅僅是家務事。我想到了美國關于“墮胎權”的爭議。
美國的“自由派”(大抵是民主黨的粉絲)像這位讀者一樣,說,一個人對自己的身體擁有權利,即“自我所有權”,只要不傷害別人,她要墮胎當然不能受任何人干涉。而“保守派”(大抵是共和黨的擁躉)說,OK,一個人有自我所有權,但是,按基督教的說法,胎兒也是一條生命,墮胎已經傷害到了“他人”—就像你對你的手當然擁有行使的權利,但你不能用你的手去扇別人一巴掌。
顯然沒有人否認自我所有權,因為如果一個人對自己的身體都沒有權利,那不就是奴隸或處于被人奴役的狀態嘛。
所以,加拿大政治哲學家科亨發現了這個秘密:在西方,當人們說富人剝削到了給他打工的窮人(因此資本主義是不正義的),或說富人根本就沒有剝削窮人(因此二次分配、福利國家是不正義的)時,看起來觀點截然相反,但實際上人們都共享自我所有權的理念,一句話,就是從自我所有權中推導出來的。
按照自我所有權,一個人對自己的身體擁有權利,對自己身體的勞動成果也擁有權利。所以,很自然地,給老板打工的窮人是物質財富的創造者,但生活貧困,顯然自我所有權已被侵犯,他拿的不能這么少。
但是,認為富人根本就沒有剝削窮人,認為福利國家搞不得的人同樣也可以這樣說:市場的分配結果其實就是自我所有權的收益的分配,已經說明了富人賺到的那些錢就是他的,你對它“二次分配”,顯然也侵犯到了富人的自我所有權。
把這個主張的邏輯推到極端,哪怕這個世界的資源全被富人占了,窮人無立錐之地,從權利的角度上講,窮人也不能抱怨。
這種觀點符合我們的一種直覺—你不能強迫我拿錢給別人。但它也沖突于我們的另外兩種直覺:僅僅是一個人對身體的使用,能拿那么多么?社會,并不只是少數人玩的舞臺。
細究一下,終于發現了它的兩個邏輯漏洞。第一個漏洞是近代英國政治哲學家洛克留下的,在政治哲學上,他正是自我所有權的始作俑者。按照他的設想,私有財產是這樣得到的:我耕種一塊土地,好,我加入了自己的勞動,我對自己的勞動成果當然有權利,于是推導:這塊土地的收獲和土地本身就是我的了。
這里的BUG是:你加進勞動不假,但那塊土地并不是你創造出來的,怎么土地本身也成了你的呢?
還有一個漏洞是美國政治哲學家羅爾斯發現的。沒有人可以單打獨斗,你要賺錢就和別人進行社會合作(所以富人需要窮人幫他打工),而這個合作過程中,分配是由社會制度和社會結構調節的,所以最終的結果并不一定就是自我所有權收益的合理分配,而是社會制度和社會結構偏向了富人的結果。那這樣,從正義上講,當然得調整社會制度和社會結構對資源、財富的分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