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癌癥城市的紅與黑

趙涵漠

在意大利南部的海港城市塔蘭托，紅與黑是你無法避開的顏色。紅色礦物粉末是從里瓦鋼鐵廠的礦石堆里吹過來的，黑色煤灰來自鋼鐵廠濃煙滾滾的煙囪。它們落在馬路上，蓋住足球場的草坪，鋪在居民的陽臺上，甚至塞滿了墓碑上文字的刻痕。

不少墓碑下的死者，都被證實與里瓦鋼鐵廠有關。

它是歐洲最大的鋼鐵廠，也曾經是塔蘭托的經濟支柱，當地有1.2萬名雇員都在領取這家大公司發放的薪水。但長期以來，里瓦一直被指控向空氣中排放大量致癌物。2005年的一項研究顯示，塔蘭托的二英排放總量占歐洲的8.8%。近年一些其他數據表明，這里的癌癥死亡率比意大利全國平均值高15%，其中肺癌死亡率高出30%。有起訴者稱，在過去13年里，這家公司所排放的氣體已經導致400人死亡。

沒有人知道，誰將會是下一個走進墓穴的人。2012年8月，一名地方法官下令關閉污染最嚴重的煉鋼爐。“這是一場環境災難。”法官說。法庭同時還指控鋼鐵廠的高層對污染狀況完全知情。

判決似乎表明，塔蘭托將重回過去的寧靜與安全。但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卻與外界的預想完全相反：工會開始組織工人罷工，工人們揮舞著旗幟封鎖道路，抗議上述法官的判決。按照一位工會秘書長的說法，“二英的排放水平已經下降，新技術還能使它進一步降低，根本沒必要停產”。這位秘書長還聲稱，自己在煉鋼爐邊工作36年了，“一點兒問題也沒有”。

意大利兩大政黨之一的民主黨經濟發言人也支持工人的行動，“判決會使這樣一家大企業和數以萬計工人的未來墮入危險之中”。該國環境部長聲稱，煉鋼爐要花上8個月才能冷卻，在此期間，他們的對手中國生產商會占盡先機。衛生部長干脆發出警告，“丟掉工作對健康的害處更大”。

當發展和污染向兩個方向狂奔而去時，當地政府和許多工人決定先保住自己的飯碗。里瓦鋼鐵廠20公里內已經禁止放牧，近3000頭二英超標的牲畜被屠宰，農民們都失業了。紅黑色的粉塵塞住了排水道，或者直接被吹進嘴里。在塔蘭托婦女的乳汁里，二英的含量是被允許水平的3倍。

一位60多歲的老人在煉鋼爐邊工作了29年，后來患上了白血病。他曾經工作的部門，100多人中有4人患有此病。每次他前往醫院時，總能看到許多同事也在那里等待治療，“就好像又成了一個工作班組”。

42歲的員工拉涅里曾是參與抗議活動的積極分子。7月的抗議活動中，他帶著2000多名工人示威。正當工人們情緒激昂地占領馬路時，一對陌生的夫婦走到他面前，那個丈夫平靜地說：“請放我們過去，我的妻子要去做化療。”

“他們改變了我的生活。”拉涅里說，那天以后，他再也沒有參加過示威行動。

（張勇摘自《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