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

痞子蔡

Girl篇

我知道他其實已經很久了，但開始注意他，卻是在一個星期前。

我讀夜校，白天在7－11便利店打工，上早班。他看起來也是個學生，總是背個書包，但書包好像是空的。他很斯文，長得白凈，卻有不相稱的胡楂，還有那臺老舊破爛的野狼機車。

他總在10點零5分進入店里。進店前，他會推一推眼鏡，然后拿一份《民生報》，以及一瓶藍色利樂包低脂鮮乳，20元的那種。他總會剛好給我30元，是兩個10元硬幣與兩個5元硬幣。

我習慣性地問他：“需要袋子嗎？”他總會笑一笑，然后搖搖頭。接著把報紙夾在左手腋下，右手以拇指、無名指、小指拿起鮮奶，以食指和中指夾起一根吸管。

我習慣性地把小票放在他攤開的左手掌上，并感受他手掌的余溫。他又會笑一笑，然后點點頭。

他總會在7－11便利店門口，看著來往的車輛，然后進入一種沉思的狀態。喝完鮮奶，他會把包裝紙壓平，再放入垃圾桶。他總會把報紙放在座墊上，跨上機車，屁股坐在報紙上，踩動車子走人。臨走之前，他還會再看我一眼。

當我意識到他的眼神時，我總會靦腆地笑一笑。

昨天早上，他的習慣一如往昔。

我已經打好一張30元的小票，在柜臺等他。他竟然遞給我一張百元鈔票，我愣住了。

我們對望了數秒鐘，他才開口問道：“小姐，不用找錢嗎？”不知怎的，我們同時覺得好笑，于是笑聲充滿了整間7－11。他又說：“小姐，笑也笑完了，還是得找錢吧！我午餐就靠它了。”我不好意思地拿出70元給他。

他又得理不饒人地問：“小姐，明天不會又忘了找錢吧？”

我笑著回答：“我一定準備好70元等你來找。”

其實昨天是我在那家7－11打工的最后一天，因為我找到了更好的伴讀工作。我準備了一張50元鈔票和兩個10元硬幣。我在那張藍色鈔票的孫中山肖像旁，輕輕寫下我的姓：張。那是昨晚電視上的影片給我的靈感。

我拜托新來的員工，當她看到戴黑框眼鏡、穿黑色球鞋、背黑色書包的他時，請她務必找給他這70元。因為那是我和他之間的約定。

今天我發現，讓我伴讀的那個小男孩，笑容竟跟他如此相似。我突然好懷念那充滿了整間7－11的笑聲。他知道我姓張嗎？我在心里輕輕地問著。

Boy篇

我知道她其實已經很久了，但開始注意她，是在一個星期前。

我是成大研究生，她是那家7－11的早班員工。她看起來也是個學生，因為7－11制服掩不住那股清純的學生氣息。她很溫柔秀氣，有一頭長發，還有白凈的皮膚。

我10點出門，騎上那臺爛野狼機車，然后在10點零5分到了那家7－11。進店之前，我喜歡推一推眼鏡，因為我想看清楚她。

我會拿一份《民生報》——因為我喜歡看體育新聞，以及一瓶藍色利樂包低脂鮮乳，20元的那種。早餐這樣剛好，吃多了中午不餓，吃少了早上會餓。前陣子不小心打破了個陶瓷撲滿，多出了一堆10元硬幣與5元硬幣，正好趁此機會消滅它們。

我將兩個10元硬幣與兩個5元硬幣拿給她。因為我講究公平。她總會親切地問我：“需要袋子嗎？”我則用笑容回報她的熱心，然后搖搖頭。因為舉手之勞做環保。

我把報紙夾在左手腋下，右手以拇指、無名指、小指拿起鮮奶，以食指和中指夾起一根吸管。因為我對我的指頭也講究公平。她總會把小票放在我攤開的左手掌上，我能感受到她手指輕觸的余溫。我滿足地笑了笑，然后點點頭，謝謝她的細心。

我會在7－11門口，看著來往的車輛，然后思考實驗的進度。喝完鮮奶，我會把包裝紙壓平，再放入垃圾桶——我實在很環保。我把報紙放在座墊上，因為沒籃子。跨上機車，屁股坐在報紙上，踩動車子走人。臨走之前，我還會再看她一眼。她仿佛意識到我的眼神，然后總會靦腆地笑一笑。

昨天早上，我的習慣一如往昔。但我的硬幣已經沒了，只好拿張百元鈔票。我遞給她這張百元鈔票，她竟然愣住了。我們對望了數秒鐘，我才開口問道：“小姐，不用找錢嗎？”

不知怎的，我們同時覺得好笑，于是笑聲充滿了整間7－11。

我又說：“小姐，笑也笑完了，還是得找錢吧！我午餐就靠它了。”她不好意思地拿出70元給我。

我又得理不饒人地問：“小姐，明天不會又忘了找錢吧？”

她笑著回答：“我一定準備好70元等你來。”

我戴上我的黑框眼鏡，穿上黑色球鞋，背上空的黑色書包。因為我是學生，總得背個書包。書包里只有我實驗室的鑰匙。

今天我特地又帶了一張百元鈔票。我在那張紅色鈔票的孫中山肖像旁，輕輕寫下我的姓：蔡。那是昨晚電視上的影片給我的靈感。

新來的7－11小姐告訴我，昨天是她在那家7－11的最后一天，因為她找到了一個薪水較高的伴讀工作。然后找給我這張50元鈔票和兩個10元硬幣。她果然遵守我和她之間的約定。

我拜托新來的小姐，如果可能，請她務必轉交這張百元鈔票。

我今天發現，那個新來的小姐，笑容竟跟她如此相似。我突然好懷念那充滿了整間7－11的笑聲。她知道我姓蔡嗎？我在心里輕輕地問著。

（智慧哥摘自萬卷出版公司《蔡智恒文集：7－11之戀》一書，李 旻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