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在血脈里的節日

李山

春節是每個中國人的坎兒，每個中國人都必須面對的課題；是一個結，一個最長的停頓和呼吸；是慢慢地謝幕與悄悄地開始，一個最隆重又最放松的轉折；是最讓人懷念又最放不下的話題；是回家與團圓的慶典與祈福，是不能回家團圓的懊悔和不安；是收集最后那顆眼淚的地方；是笑得最甜、睡得最踏實的時刻；是喝得最干的酒，燃得最亮的燈；是總也說不完的家長里短；是最豐盛的那桌飯菜；是味道最鮮美的餃子，是春聯，燈籠和爆竹的炸響；是嶄新的衣服鞋襪，是干凈的身子與按捺不住的欣喜的心；是古風猶在的打躬作揖，叩頭拜年；是到雜草叢生的墳里祭祖，點上照路的燈盞；是一個流淌在血液、深入到骨髓里的長長的符號。

春節是民俗民間的，是從歷史遠處薪火相承的。它集中了自然與人為的力量，讓人們從一出生便去熟悉、適應它，用它取暖，求得心理的安慰。它的力量是驚人的，還有什么能把這么龐大的受眾統一到它規定的枝枝節節、藤藤蔓蔓里，并遵守得如此之好呢？沒有哪個節日能與之比肩。

春節的時間持續之長，涵蓋諸如祝慶、放松、團圓、孝敬、和睦、祭祖、雜耍等內容之多，及所派生的作用與影響之大與廣，確實沒有哪一個節日可以匹敵。它對每一個親歷的國人都會留下終生難忘的細節與痕跡，讓人難忘并震撼。

春節更是一個和諧的載體。真佩服創造這個節日的族群——我們的先人。他們在一個恰當的時段，僅僅運用這樣一個節日就把和睦、親情、友情等等這些人類最重要的話題發揮到極致。人們在這個節日里父母子女沒有極特殊的理由，是要敘天倫之情的；不管天南地北，出外的人都要在除夕之前歸來，合家團聚，其樂融融；兄弟姐妹沒有特殊的理由，也是要為一個共同的約定要團圓一次或數次的；稍遠一點的族群，朋友、同學、戰友、師生、同事也要在一塊兒坐一坐，敘舊言新，消除誤會，增進感情；即使稍有眼熟記不大清甚或素不相識者，見面也要來一句 “新年好！”或者至少也要點頭示意。喜慶掛在每個人的臉上。一種從身心深處透出的由衷的滿意與放松，讓每一個瞧著的人打心眼兒里高興、放心。

春節是在你忙碌的每個路口都亮起紅燈，讓你一下子慢下來、停下來，守在一個世俗而庸常的家里，善待父母，呵護幼小，友好鄰里，修補心靈與身體，在辭舊迎新的剎那，求得一種精神與肉體的平穩過渡與升華。

春節給了我們很多東西，每一個春節都讓我們激動和亢奮。非常喜歡它的奢侈和不動聲色的轉換，非常喜歡它的隱忍和平心靜氣。而就在這種不知不覺中，我們都又添了一歲，宇宙又移步換景；輕輕翻過一頁，心情顯得格外的放松，這是最值得記懷也最重要的。

選自《人民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