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止喧

在北京一家科研機構工作的杜衡(化名)上周深入山東、河北等地工廠一線調研后最大感觸是,自己所做的科研項目和企業的實際需要之間存在太大的差距,科研與經濟“兩張皮”的情況并沒有隨著近年來國家對科研大規模投入而發生根本變化。
就在杜衡出差的這幾天,7月6日至7日全國科技創新大會在京召開,這是進入新世紀以來召開的最高規格的關于建設創新型國家的大會,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會九位常委悉數出席,“充分發揮科技在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和調整經濟結構中的支撐引領作用”正是大會關注的核心問題之一。
全國科技創新大會重申了2006年全國科技大會的目標——到2020年全社會研發經費占國內生產總值2.5%以上,屆時中國將要建成適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符合科技發展規律的中國特色國家創新體系,進入創新型國家行列。
中共中央總書記胡錦濤在大會上強調指出,從現在起,到實現進入創新型國家行列的目標,只有不到10年的時間,形勢非常緊迫,任務十分艱巨,“當務之急,就是要進一步解放思想、深化改革,破除一切束縛創新的思想觀念桎梏和體制機制障礙,最大限度解放和發展科技第一生產力”。
企業創新的障礙
在科技部部長萬鋼看來,當前制約中國科技創新的首要問題是原始創新能力不足,關鍵技術自給率低。企業作為技術創新主體的主體地位沒有確立,高校、研究院所和企業之間的關系沒有理順,產學研用結合得不夠緊密,各創新單元組合在一起之后的整體效能需要提高。
企業創新能力的問題同樣也是國務院總理溫家寶特別關注的。
在全國科技創新大會上,溫家寶指出,企業強則國家強。我國是制造業大國,已經具備很強的制造能力,但仍然不是制造業強國,總體上還處于國際分工和產業鏈的中低端,根本原因就是企業創新能力不強。企業的創新能力,很大程度上決定我國經濟的發展前景。
國家統計局的數據顯示,2011年全年研究與試驗發展經費達到8610億元,增幅為21.9%,占國內生產總值的1.83%,居世界第三位,其中,近70%的研發經費來自企業。
企業雖然成為研發經費的投入主體,但并沒有真正成為技術創新的主體,中國經濟增長的科技含量不高,創新能力難以支持經濟大國的持續健康發展,汽車、醫藥、IT等領域的核心技術仍為國外廠商控制。
正因為如此,溫家寶認為,深化科技體制改革的中心任務,是解決科技與經濟結合問題,推動企業成為技術創新主體,增強企業創新能力。這是一項事關國家長遠發展的基礎性、全局性、戰略性重大任務。
國內一家科技企業的研發人員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雖然該公司的研發投入和專利數量均處于國內領先地位,但他們選擇完全原創性的創新項目卻非常謹慎,更多是在國外引進技術基礎上加以改進和完善。
“企業雖然會設立一小部分不以盈利為目的純技術項目,但一般也不會選擇特別前沿的,大概以五年內能投入生產為限,而且一些技術項目設立之后如果一直沒有進展,也會被砍掉。”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研發人員說。
溫家寶表示,要在政策上最大限度地支持企業創新,要建立健全財政性科技投入穩定增長機制,完善財政資助、貼息和稅收減免政策,鼓勵和支持企業增加研發投入。引導金融機構綜合運用買方信貸、賣方信貸、融資租賃等方式,加大對科技型中小企業的信貸支持。
近年來,隨著財政收入的大幅增加,國家用于科研方面的投入也呈現跨越式增加。同時,在2006年全國科技大會后,各級科技管理部門一下子頒布了幾十項政策或指導意見,扶持政策的力度也不小。
固然,利用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來支持企業創新對于企業來說是一大福音,但不能從根本上解決企業創新不足的問題,因為資金和政策并非問題的根源。
國家行政學院行政教研室主任竹立家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表示:中國企業之所以長期以來沒有成為創新主體,其根源并不在科技體制,而在于社會管理的滯后,權錢交易屢禁不止,企業發展更多依賴與政府官員的關系而不是科技創新,土地、能源、信貸等等資源的分配無不如此。科技創新并不能成為企業生存和盈利的首要變量,企業自然動力不足。
“權力運行的不完善破壞了創新的環境,因此創新很難通過制度安排來落到實處。”竹立家說,科技創新并非是孤立的,其背后是社會管理體制創新和政治體制創新,這是不能回避的。
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教授白智立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當前最重要的就是給予企業更多的自由度,政府應該管理好權力的邊界,更多地從企業經營管理中退出,讓企業能夠真正成為市場經濟的主體。
萬鋼也認為,要使企業真正成為技術創新主體,關鍵是要使企業成為技術創新的決策主體、研發投入主體、科研組織和成果轉化中的主體。
著名經濟學家吳敬璉日前也表示,政府的主要責任就是要為企業搭建一個好的舞臺,第一是為創新提供壓力,第二是為創新提供動力,第三是為創新提供能力。
行政化官僚化沉疴
目前科研體制最受詬病的是其行政化和官僚化的色彩。
白智立表示,無論是在科研課題的選擇還是科研經費的下放等等方面,政府的管制均過多。由于政府有其政策目標,自然會使資源向其目標傾斜,在傾斜的過程中就很有可能違背學術和科研的規律,從而影響更大的創新。
竹立家說,科研組織官僚化的風氣越來越嚴重,當官而非做學術成為一些學者的目標,官越大科研經費就拿的越多,利用行政職權謀取和占有大量科研資源,而真正做科研的人卻很難獲得資金支持。一方面造成科研資金的巨大浪費,另一方面也導致了普通科研人員的積極性下降和創新動力不足。
從目前透露的信息來看,全國科技創新大會和通過的《關于深化科技體制改革、加快國家創新體系建設的意見》(下稱《意見》),試圖通過建立更加完善的評價體系和獎勵制度,來激發科研工作者的創新積極性。
《意見》提出,根據不同類型科技活動特點,注重科技創新質量和實際貢獻,制定導向明確、激勵約束并重的評價標準和方法。基礎研究以同行評價為主,著重評價成果的科學價值;應用研究由用戶和專家等相關第三方評價,著重評價目標完成情況、成果轉化情況以及技術成果的突破性和帶動性。
在杜衡看來,科研機構中,被稱為“橫向課題”的應用研究遠沒有被稱為“縱向課題”的基礎研究受重視,科研機構在評職稱時將縱向課題看做必須條件,而對于應用研究則沒有特別要求。
縱向課題一般來源為國家、地方政府和部委下達的課題,往往是偏科學理論和輕實踐,但研究成果更容易被學術期刊認可,而與工程實踐相關的應用研究則不符合現行體制對于論文的要求,所以科研人員往往會放棄這些課題。
“在這一指揮棒的作用下,我們往往會放棄這些應用課題,從而導致科研與實踐更加脫節,一方面覺得沒辦法解決企業的技術難題,另一方面也覺得基礎科研成果難以轉化為生產力。”杜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