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戰略的黨派之爭

薛涌

美國邁向能源獨立的好消息，目前大多被淹沒在兩黨政治的口水戰中。從民主黨一方看，過度渲染美國的油氣儲量之豐富，會減低美國公眾的危機感，使得節能、環保、發展再生能源等政策更加難以推行。共和黨則要借油價創造恐慌，強調奧巴馬的政策使美國依賴于中東石油。

不過，這場兩黨政治的口水戰也不止于口水，確實體現著保守派和自由派的政治哲學和國際戰略。

共和黨一向信奉美國至上，反對奧巴馬在國際上“低三下四”，希望早日擺脫對進口原油的依賴。在他們看來，21世紀仍然屬于美國。這不僅在于美國強大的工業體系，而且立足于美國的能源獨立。二戰前，美國之所以能成為世界的無冕之王，就在于其不僅是第一大經濟體，而且是重要的原油出口國。在關鍵時刻，美國不僅不會受制于人，而且會利用手中的石油資源使對手就范。所以，在共和黨看來，能源獨立使美國在中東更可以無所顧忌，俄羅斯手中的能源牌也大打折扣。再具體一點地說，如果美國成為油氣產品的凈出口國，那么一旦中東戰爭或俄羅斯內亂導致全球油價飆漲，美國不僅不會恐慌，甚至可能坐收油價飆高之漁利。總之，在能源、軍力、經濟上獲得穩固的優勢，足以使美國的政治理想主導世界。

自由派的看法則曲折復雜得多。首先，美加的油氣資源再豐富，也是無法滿足美國的能源需求，不發展再生能源和節能技術，能源很難獨立。第二，利用水力壓裂等新技術開發出來的新油氣資源，因為開采費用昂貴，只有在高油價的基礎上才有市場價值。等這些能源開采完，又必須發展新技術、進行成本更高的開采。所以，通過共和黨所謂的“開采、開采、開采”的戰略來降低油價，實在是個大忽悠。第三，即使美國能源獨立，但在開放的全球化自由貿易時代，從來只有一個國際油價。只要中國、印度、巴西等新興國家的發展提高了石油需求，美國油再多油價也要漲，也必須為能源成本埋單。所以，長期的能源安全只能建立在能源多元化的基礎上，在這個前提下，再生能源需要一定的政策傾斜來促其發展。

《世界是平的》的作者弗里德曼，則更是大處著眼。他在《紐約時報》的專欄中指出，能源和民智，實際上都屬于一國的資源。過度依賴能源，往往就容易忽視民智開發。他擔心美國的能源富足，會導致民智下降。這是有數據支持的。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的一項研究，把各國15歲的孩子在該組織的學術能力測試中的成績和各國（地區）的能源在經濟收入中的比重進行比較，發現了兩者之間顯著的負向關系：從能源中所得越多的國家或地區，學生的成績越低。一句話，有了油就丟了書。

新加坡、韓國、日本、香港、臺灣、芬蘭、以色列等等都是沒有油、資源奇缺的國家和地區，但考分最高，經濟表現出眾。卡塔爾、哈薩克斯坦則屬于能源最豐富但考分最低的國家。沙特、科威特、阿曼、阿爾及利亞、巴林、伊朗、敘利亞等等大致也是如此。黎巴嫩、約旦、土耳其這幾個中東國家，雖然都屬于阿拉伯世界，但沒有什么石油資源，學生的成績反而好。巴西、墨西哥、阿根廷等新崛起的國家，自然資源豐富但學生成績滯后。加拿大、澳大利亞、挪威這幾個西方世界的資源大國似乎是個例外，其豐富的資源并沒有打壓學生的成績。不過，這些國家都采取了相當系統的政策節約能源而非消費能源。事實上，這三個國家雖然資源豐富，但資源在GDP中所占比例都不高。最高的挪威也僅僅為13%左右。澳大利亞在6%左右，加拿大為4%上下。美國學生的分數在發達國家中一直偏低，而美國恰恰是在發達國家中屬于油價最低廉、在節能方面花的心思最少的國家。

當資源豐富而不夠節制時，國家就容易走上粗放發展的模式。美國面臨能源獨立的前景，已經有了若干苗頭。比如，水力壓裂的油氣開發固然是巨大的技術革命，但也會帶來許多環境問題。幾百萬加侖加有化學物質的水注入石灰巖中，嚴重威脅著地下水的安全。

共和黨反對在減排上實行“控制與交易”的制度，實際上就是希望能源使用不必為其環境后果埋單。這一系列“偷懶”的方式，最終會造成制度和文化的粗陋，大家習慣于用最容易的方式解決問題，忽略“聰明的發展”和人力資源的開發。根據美國皮尤民調，2007年美國公眾在環保和能源開發哪個優先的問題上，以58%對34%的絕對優勢支持環保優先。如今，這個比例變成了44%對47%。而那些要求不惜犧牲環保來開發能源的力量，主要來自南部文化水平比較低的選民。

當然，有了能源這張硬牌，美國做事可以不深思熟慮，伊戰這樣的錯誤更容易犯。凡此種種說明，能源獨立幾乎毫無疑問會提升美國的國力和國際地位。但是，這條路上依然充滿了陷阱。

(作者系旅美學者，任教美國薩福克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