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煒

3月30日午夜,陳廣庭從蘭州飛抵首都機場時,正值北京狂風大作,網上很多人都說,“北京下沙了”。但這個研究了一輩子風沙的科學家說,其實與30年前相比,北京現在的風沙已經小很多了,這有賴于社會各界的長期支持和科學界的努力。作為中科院寒區旱區環境與工程研究所的研究員,陳廣庭是2000年求是科學杰出集體成就獎的獲獎者之一,而實際上,早在18年前,香港求是科技基金會在成立之初就開始資助國內的風沙研究。這一次,陳廣庭接到求是的邀請,再一看會議的主題——“中國需要什么樣的科學家”,他覺得有話要說,便連夜趕來。
與國內眾多的科技獎項相比,由香港實業家查濟民先生創辦的求是基金會似乎并不為一般人所熟知,但是自成立以來,求是獎對科學成就的判斷力和預見性始終令人信服。比如,陳廣庭所參與的新疆塔里木盆地防沙治沙工作、去年才被社會廣泛認知的中藥青蒿素的研究,都曾經是求是獎獎勵的對象,求是科技獎經過時間的考驗,來證明其含金量。這個看似平實的科技獎,其背后卻是一個超豪華陣容的科學家顧問團。
科學共同體
陳廣庭到了會場更覺得不虛此行,求是組織的活動果然是科學界大腕云集:諾貝爾獎得主、物理學家楊振寧、艾滋病雞尾酒療法發明人何大一、DNA分析法創始人簡悅威、圖靈獎得主姚期智???? 此外,還有趙忠賢、沈平平、施一公等國內一批重量級的科學家。
“求是獎成立18年來,很多卓有建樹的科學家都是基金會的獲獎人。可以想象,如果把他們的智慧集合成一種共同的力量,這會對社會產生更加良性和直接的影響。”求是基金會主席查懋聲說,基金會打算成立“求是之家”,希望求是獲獎人作為一個科學共同體,更好地促進社會進步。本次在京部分求是獲獎科學家聚談會可看作是“求是之家”的第一次聚會。
把優秀的科學家聚合在一起,的確是加強學術交流、促進科學發展的一種有效的方式。“求是之家”所采用的科學共同體模式,正是促進中國科學健康發展的重要途徑。類似的努力在科學界也早有共識。中科院副院長李靜海回憶說,1990年代初期,國內年輕科學家們的生活條件十分艱苦,和現在無法相比,因此大家有各種想法。1991年夏天,中科院專門召集了由年輕人參加的研討會。時任中科院院長的周光召在會上倡議成立一個中國科學院青年創新聯誼會。他當時在會上說,“為什么要成立這個青年創新聯合會呢?就是要在中間找到志同道合的人,這樣才能互相交流,互相鼓勵,才能為了一個共同的事業承受所出現的挫折和遇到的困難,才能形成一種精神的力量,就是要有一個群體來共同艱苦奮斗,發展科學,振興中華。現在科學分得很細,人少了不行,要有一批人這樣做,就會帶出一種社會風氣,對更年輕的人產生很大影響,中國的科學事業就漸漸起來了。”
李靜海說,青年創新聯誼會的創立,為年輕人提供了互動交流的平臺。當時這個聯誼會里聚集了一批年輕人,現在已成為科學院的骨干。
中科院物理所研究員趙忠賢院士歡迎“求是之家”的成立。他在會上講了一個故事:某領域一位非常優秀的科學家在申請項目時,在第一輪書面評議的時候就被競爭對手做手腳刷掉了。因為對方知道,如果到了最后一輪面對面答辯的時候,自己肯定競爭不過人家。趙忠賢說,“我很慚愧,一直不敢說這個事,但今后我們可以利用求是之家來推動科學界扭轉這些不良風氣。”的確,對于科學界的不規范行為,科學共同體向來被認為是解決問題的制度性平臺。
會上,有人建議,現在房價過高,年輕人買不起房子,為了賺錢四處跑項目,不能安心做科研,因此,應當對青年學者重點資助。有人直言,科學界的急功近利,源于中國教育的浮躁,應當對青少年予以正確的引導。
“救亡的意識”
“現在種種的問題,大家吵來吵去,我覺得是對救亡的意識沒有充分的了解”,楊振寧的發言雖然語氣平緩,但對在場的人有足夠的震動。
他說,救亡的觀念曾左右了他父親那一代和他這一代兩代知識分子。中國所以能達到今天的狀態,與當初的救亡觀念有密切關系。今天,中國的經濟形勢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救亡的意識漸漸消失了。“但實際上,國內當初沒有錢的時候,問題是成堆的,今天有了錢,問題還是成堆的。問題不一樣,但都是成堆的問題。由此產生的現象是,大家忘記了整體是怎么回事,只是在這些(局部的)問題里面糾纏。”
楊振寧認為,要想把整個事情看得清楚,得要從歷史的觀點、遠的觀點來看。比如,很多人認為中國的科技發展、中國的大學教育是非常不成功的,人們翻開報紙、雜志就可以看到很多人這樣講。他認為這個話完全錯誤,中國的科技要想在幾十年之內追上西方幾百年的發展,要想以這么快的速度追上去,問題多得不得了,這是自然的。
楊振寧說,“我今年已經90歲了,對于世界的前途有很多的憂慮。我憂慮的其中一點,就是覺得太多的中國知識分子,尤其是年輕的知識分子,對于世界歷史的整體發展沒有更多的認識,也沒有真正了解到中國這幾十年為什么成功,將來有什么方法可以使得這個成功維持下去。而且在以后30年、50年的國際競爭里,怎么使中華民族還能夠生存。這講來講去還是一個救亡的意識,這個意識我覺得現在大家不夠。”
實際上,楊振寧曾經在不同的場合借用哲學家李澤厚的話,重提“中國的思想界主要的不是啟蒙,而是救亡”。他所強調的救亡觀念,可以大致理解為一種危機意識。李靜海說,周光召在去年年底也曾特別提到,中國在環境、生態和農業三方面都存在問題,要用厚重的積累防止危機的發生。“他沒有用什么華麗的詞匯,但是用了厚重積累這樣四個字表達了深刻的含義。”
“救亡更要救我們的民族精神,我們的意識形態,”清華大學原物理系主任朱邦芬院士覺得,現在知識分子的社會形象越來越受到損害,應該有一批為民族興旺、國家興旺努力的知識分子,堅守自己做人的底線。
中科院物理所研究員王楠林則建議,求是基金會今后的獎勵應當側重學術道德方面,特別是獎勵那些長期刻苦攻關、淡泊名利的優秀科學家。
上世紀50年代,英國近代生物化學家和科技史專家李約瑟提出了一個至今沒有圓滿答案的問題:為什么近代科學沒有產生在中國?50多年后,中國科學家錢學森再次發問:為什么我們的學校總是培養不出杰出人才?
結合求是基金會轉型的探索,求是基金會執行長金立佐說,我們執行團隊有一個共識:如果說,回顧過去,求是的主要使命是從國家角度提倡科技強國以破除“李約瑟之謎”;那么,未來的使命則是從人的角度來發現、培養和獎勵優秀科學家,以寬解錢學森的臨終之問。
歷經18年的默默發展,求是基金會促進科技發展的宗旨,顯然正在從技術層面向更加深入的精神和制度層面轉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