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魏瑪

朱靖江

偏安于伊爾姆河畔的德國小城魏瑪，其風景并不比散布于日耳曼土地上的那些名城與古鎮更為優美，但是兩百多年來，魏瑪始終是歐洲最富盛名的文學藝術中心。從音樂大師巴赫、李斯特，到文學巨匠歌德、席勒，再到驚世駭俗的哲人尼采以及開創了“包豪斯”建筑學派的格羅皮烏斯，都曾將生命中最重要的歲月奉獻給了這座“德意志的雅典”。

正因如此，在魏瑪的游歷如同一次禮贊先賢的朝圣之旅，似乎在每一條街道的轉角，都可能與那些人類心靈的導師們不期而遇。

魏瑪老城區十分緊湊，以徒步的方式，很快便可以環繞一周，然而其厚重的文明底蘊，卻讓人難以步履匆忙。你總會在不經意間，驚喜地發現某處慕名已久的人文勝跡，正藏在街邊的角落里。就這樣兜兜轉轉，直到暮色漸深，才意識到看似方寸之地的魏瑪小城，竟如遍布機關的迷宮一般，越走越深。

很多到訪魏瑪的游客，都是被歌德的大名吸引而來的。這位《少年維特的煩惱》與《浮士德》的作者，德國古典文化的旗手，將人生中大半的時光留在了魏瑪。在這里，他盡情發揮了自己的文學天賦，施展了一番政治抱負，進行了一系列自然科學的探索，欠下了許多風流情債。

來到魏瑪后，年輕的歌德愛上了貴族馮·施坦的妻子夏綠蒂。歌德見到夏綠蒂的時候，她已經是8個孩子的年輕母親。歌德的房后，有一條開滿野花的小路，從這條小路可以走到夏綠蒂的房子。在長達10年的時光里，歌德幾乎每天走過這條路去看她，他寫給她的情書有1500多封。后來，歌德還和一個叫克里斯蒂安娜的年輕女孩同居了好幾年。

今日之魏瑪，隨處都可以看到歌德留下的印跡。在魏瑪的中心廣場，不妨搭乘一輛18世紀風格的四輪馬車，先去伊爾姆河畔的歌德花園略作憑吊。

木柵圍繞的花草叢中，一座外墻雪白、瓦頂高聳的二層小樓，正是歌德初到魏瑪時的住所。這里遠離塵囂，清靜自在，頗得這位文豪的喜愛，他在這幢花園宅邸中生活了6年之久。

或許因為公務日漸繁忙，歌德于1782年遷居市內弗勞恩普朗街區一棟巴洛克風格的房屋，直至1832年病逝。這幢擁有18個房間、體量宏大的居所，是魏瑪大公卡爾·奧古斯特贈與歌德的厚禮。歌德生前，這里已經是一座珍藏了眾多藝術品、書籍與礦物標本的博物館，如今更成為各國游客了解歌德生平與成就的寶庫。故居的會客廳、書房與起居室一絲不茍地保持著歌德生前的樣貌，甚至連羽毛筆也還插在墨水瓶里，就好像主人隨時都會推門而入，繼續他在世間尚未完成的工作。

學富五車的歌德是18、19世紀之交的歐洲文化巨星，他在魏瑪的寓所也成為名流薈萃的社交中心。上流社會的文人雅士、貴族淑女，莫不以在歌德家中被稱作“朱諾廳”的會客室里雅集賦詩為佳話，若能坐在“黃色沙龍”考究的橡木桌邊，與大師共度個把時辰，更是一種無上的榮光。

但高朋雖滿座，真正能讓歌德引為知音的卻只有一位，那就是比他年輕10歲的德國文學家席勒。

席勒在魏瑪的故居位于魏瑪廣場旁邊的街巷里，是一幢黃色的三層小樓。一生窮困的席勒為了能和老友歌德朝夕相處，于1802年舉債購置了這套住房，但沉重的債務極大地損害了席勒的健康，僅僅3年之后，這位杰出的詩人便病逝于他的新家里。

與歌德的豪宅相比，席勒的家只能用“陋室”來形容。廉價的壁紙、單薄的家具、狹小的廚房和位于閣樓上的起居室，都透露出其清貧書生的本色。饒是如此，席勒非常珍愛這個屬于自己的家，在這里完成了《墨西拿的新娘》和《威廉·退爾》兩部戲劇名著。

《歌德談話錄》中記載了歌德的一段話：“像席勒和我這樣兩個朋友，多年結合在一起， 興趣相同，朝夕晤談，互相切磋，互相影響，兩人如同一人。所以關于某些個別思想，很難說其中哪些是他的，哪些是我的。有許多詩句是我倆在一起合作的，有時意思是我想出的，而詩是他寫的；有時情況正相反。有時他作頭一句，我作第二句。這里怎么能有你我之分呢？”

歌德與席勒生前親如兄弟，身后也共葬于同一座墓穴里。自1857年起，他們兩人的銅像便佇立于魏瑪民族劇院廣場的中心。年長的歌德沉穩安詳，年少的席勒矯健張揚，二人的目光一起眺望著未知的遠方，似乎在追索人生的終極意義。

位于城市中心的安娜·阿瑪利亞圖書館，是魏瑪的又一座文明地標。這座風格秀麗的建筑物，曾經是魏瑪的“綠宮”，自從安娜·阿瑪利亞公爵夫人將其改建為圖書館，逐漸因其豐富的古籍與藝術品吸引了眾多名人到訪。

安娜·阿瑪利亞公爵夫人是魏瑪文藝復興的引領者。龍應臺在《小城思索》中寫道：“1770年的魏瑪公國，全國人口不過10萬，軍隊不過數百，還被后來的歌德裁軍裁了一半；突然變成了人文薈萃的中心，過程并不復雜。‘成功的男人背后必有一個女人，安娜·阿瑪利亞嫁給魏瑪公爵時，將她對文學藝術的愛好也帶來了魏瑪……”

深受母親影響的卡爾王子執政后，第一件大事就是把歌德聘來。歌德曾親自擔任該圖書館的館長達35年之久，令其躋身于歐洲十大圖書館之列。如今，它更被載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所頒布的世界文化遺產名錄當中。

任何一個步入阿瑪利亞圖書館的人，都會被其典雅的建筑格局所吸引。館內白色的洛可可大廳如同一間奢華的宮廷，但裝飾這殿堂的并非金玉珠寶，而是一部部承載著文明記憶的典籍。漫游其間，可看到從歌德、席勒到維蘭德、貝多芬等人的畫像，這些德國文化與藝術的締造者們都曾在此讀書研討，思考真、善、美的真諦。

2004年，阿瑪利亞圖書館遭受了一場嚴重的火災，大約有5萬冊古籍化為灰燼。慘痛的災難令魏瑪人更為珍愛這座劫后重生的知識圣殿，入館參觀的人數與時間從此受到嚴格限制。不過，如果能讓歌德時代的書香流傳得更為久遠，那些許代價也是值得的。

曾經到訪過魏瑪的丹麥童話大師安徒生說過：“魏瑪不是一座有公園的城市，而是一座有城市的公園。”魏瑪更是我們的心靈花園，在那里，始終有一道人文主義的光，點亮我們的人生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