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倩



和城里上班族一樣,遠在云南玉溪市大山深處的魯加德起得并不晚,他要在早上七點就趕到村委會,等著村民們打卡上班——這個令城市白領每天最為頭疼的舉動卻在山村中成為時尚。
51歲的魯加德是莊園合作社的副理事長,在他的堅持下,村民們已經養成了下田干活前打卡的習慣。這個位于云南玉溪大山深處的彝族村子,雖然只有62戶,221人,但在魯加德眼中,他們卻進行著一場不同尋常的實驗:通過成立合作社,種植有機農作物,實現“莊園經濟”。
鳳窩原名小江村,清朝初期,魯姓家族遷居于此,過上了世外桃園般的生活,從外地來此,道路百轉環折,長居于此更像不聞世事的隱者,但現代有機農業的進駐讓千百年來寂寞的鳳窩由隱至現,在現隱之間,傳統與現代的碰撞令這座小山村充滿生機。
鳳窩的轉機
鳳窩位于玉溪市峨山縣岔河鄉,地處北緯24°、東經102°的亞熱帶地區。與其他亞熱帶地區不同,獨特的山澗小盆地地理環境使鳳窩常年平均氣溫保持在17攝氏度左右,無霜期達268天,年均日照時數2286小時,年降水980毫米。如此優越的氣候注定了這是一塊風調雨順的豐沃之地。“老人開玩笑說,鳳窩的紫土里插根木頭都發芽。”魯加德說。
鳳窩夾在兩山之間,千百年來鳳窩人耕種的農田順著壩子綿延開來,傳統的彝族民居鱗次櫛比地排開,一條潺潺的小河從鳳窩村流淌而過,雞犬之聲不絕于耳,90%的森林覆蓋率使人置身于天然氧吧,隨處可能感受到大自然對這個彝家村寨是如此的青睞。
在云南,耕作有大小春之分,大春時節為每年5月到9月,種水稻和煙葉,而10月之后便是小春,種植油菜等作物。事實上,除了種植水稻填飽肚子外,鳳窩種植面積最大的經濟作物就是有機煙葉。
種煙是一個辛苦活兒,一年到頭都閑不下來。冬天要把田深翻,進行暴曬,到了春季要移栽煙苗,夏天時最為忙碌,施肥除蟲,最后是采摘煙葉,入窯烘烤,再賣給收煙人,這一年才算沒有白忙活。
在村民龍天富的童年記憶中,每到冬季的農閑時節,父親和兄長們都會忙著曬牲口糞,用來積煙肥,以備來年種煙之需;而母親也不會閑著,與鄰居相約去砍伐木材,待烘烤煙時派上用場。雖然忙碌一年,但到年底,家里卻沒有多少收入,盡管能解決溫飽,但手頭仍不算寬裕。
魯加德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主要經濟來源靠種水稻和煙葉,除了家中的正常開支外,還要供兩個兒子讀書,一年到頭,手中只剩下千把塊錢,還要買來年的化肥和種子。“雖然餓不著,但到年底時手頭就緊了不少。”魯加德說。
與中國的大部分村莊一樣,鳳窩的年輕人選擇離開風景如畫的家鄉,到城市里打工掙錢,青壯年勞動力的流失對于農村而言是致命的。村莊失去了昔日的活力,不少農田被漸漸荒棄。
正當村中老人為此而苦惱之際,兩個他們從未聽說過的詞正悄悄改變著他們的世界:有機農業和莊園經濟。
為了增加當地農村經濟的活力,地方政府與紅塔集團合作,由企業出資,利用鳳窩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引入有機農業,按照莊園經濟的模式進行生產,打破現有農業格局,農民也不再各自為戰,而是按照企業的要求進行有計劃的統一生產勞作,而農產品由企業負責統購統銷。
盡管對這些文縐縐的詞并不能完全理解,魯加德卻隱隱地感到,這對于鳳窩而言是一個機會。
萬事開頭難
很快,在鄉政府的推動下,鳳窩眾城莊園合作社成立了。可問題隨之而來,如何讓村民加入合作社?
年過半百的魯加德邊“啃”資料邊做村民們的工作。按照合作社的規制,以自愿、平等、互利為原則,合作社成員以土地承包經營權折資入股,按股分配利益,按勞動獲取報酬,風險共當,利益共享。
換句話說,村民不再自行耕種,而是合作社安排統一種植和管理,每天按要求下田耕作,掙工時費,年底還有分紅。
其實,所謂“莊園經濟”,是在上世紀中期的歐美與發達國家首先出現的一種農業發展模式。大中型企業或公司通過購買土地所有權或租賃一定面積的土地,并把土地相應地劃分為若干等份,并實行統一規劃、統一經營、統一管理的一種土地資源開發運作方式。
對于村民來說,這種規定在短時間內是難以適應的。自家庭聯產承包制以來,村民們都是在自家農田里耕作。可是按照合作社的規定,入社之后,農田將不分彼此,只是按照合作社的農耕要求進行生產即可。“村民們幾十年來都是在自家田里干活,對于這個規定都一時無法適應。”魯加德說,村民入社后要按規定施肥、澆水,“上下班”還要來村委會按時打卡,這讓習慣溫吞而庸散生活的村民無法適應。
“我去鎮上趕個街還要去村委會請假,否則扣我的工錢,那跟打工有什么區別。”村民龍文旺反問魯加德。魯加德不厭其煩地解釋說,免費入社,入退自由,入社后不用投入一分錢,只需要按要求科學管理,產量必會翻倍,收入也會大幅增加。他還向村民保證,如果收入不如以前,合作社會給予補貼。
村干部們的游說似乎起了作用,大部分村民抱著試一試的態度簽字畫押。通過選舉,村干部普蘭英擔任合作社的理事長,而魯加德被選為副理事長。萬事開頭難,為了保證合作社的執行力,合作社專門召集每戶的戶主開會,再由戶主去做自家的思想工作。“我們搞戶主負責制就是想把大伙的心聚在一起。”普蘭英解釋說。
岔河鄉鄉長張存德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鳳窩的合作社是借鑒國外葡萄酒莊生產經驗的基礎上,結合鳳窩實際,更加注重突出生態優勢和體現品牌需求,同時注重彰顯煙葉原料特色。
為了支撐“玉溪莊園”高端產品的發展,打響鳳窩的品牌,合作社還為莊園起了一個名字:“玉溪莊園”。“鳳窩屬于玉溪,也最能代表玉溪,更何況玉溪的名聲大。”紅塔集團副總裁張建華說。
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回歸自然
可在張建華看來,這“東風”卻是最為難“借”。“沒有培訓,一切都是空談。”張建華感嘆道。
事實上,盡管簽了協議,村民們對于有機農業仍一無所知。所謂有機農業是指在生產中完全或基本不用人工合成的肥料、農藥、生長調節劑和畜禽飼料添加劑,而采用有機肥滿足作物營養需求的種植業,或采用有機飼料滿足畜禽營養需求的養殖業。更為關鍵的是,從按照有機產品標準開始管理至生產單元和產品獲得有機認證期間,必須在停止使用化學合成農藥和化肥的同時,嚴格按照有機煙葉種植管理的要求經歷不少于2年的轉換期,對土壤中殘留的一些有害物質進行緩沖和過渡,經過了這個轉換期通過了嚴格認證的產品才算是真正的有機產品。“原來就是回到老一輩種田的辦法,不施化肥。”村民普順珍總結道。但普順珍發現“有機”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簡單,一畝地要施多少有機肥、澆多少水,都有具體的量化標準。“現在施肥前都要先稱重量,按培訓規定的標準施肥。”
除此之外,有機種植中防止病蟲害的辦法對于村民而言也是陌生的。為了保證農作物的品質,遵循生態學原理,利用生物間相生相克,達到以蟲治蟲的目的,同時還利用太陽能殺蟲杯等高科技產品,抑制病蟲害的爆發。“要是換以前就是一個辦法,多噴農藥。”魯加德說。
按照規劃,鳳窩將210畝農田分為有機煙葉種植區、有機蔬菜示范區、有機水稻輪作區、有機畜禽養殖區和生態林果體驗區等幾大板塊,同時,今年種有機煙葉的土地,明年就會改種水稻,進行交叉輪作,有效改善土壤條件和生態環境,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有機農業循環經濟圈。
更為重要的是,紅塔集團負責莊園整體運行管理和與市場有效對接,最終實現農超對接。
當然,最先嘗到甜頭的還是村民。合作社理事長普蘭英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接受完培訓的村民被分配到各個小組之中,組長每天負責布置農作任務,村民相互監督,按工時獲得酬勞,多干多得,如今的工時費已由去年的60元漲到了80元。
科學的種植管理辦法加之村民積極性的提高,村民的收入也實現了翻倍增長。魯加德給記者算了一筆賬:起初一畝地產水稻六七百公斤,能賣到1300元左右,實施有機種植后,盡管畝產降至500公斤,但因是綠色產品,每畝能賣到3000元,如今一年的收入達到4萬多元,比原來翻了一番。
據合作社的數據統計,2011年每戶分紅4602元,比2010年增長了1100多元;合作社的整體收入從2010年的53.6萬元增長到2011年的124.7萬元,實現翻倍增長。
如今,鳳窩園已建成40畝的有機蔬菜種植區、300畝的有機玉米種植區和120畝的有機水稻種植區;建成年出欄規模為1000頭的生豬養殖場,年生產仔鵝10000只、雞鴨2000只的有機水禽畜養殖基地和年處理300噸畜禽有機肥料的發酵場。
在張建華看來,玉溪莊園的成功遵循了集約、自然原則,綜合應用現代農業科技成果,實現了以科技塑造莊園,以莊園提升品牌價值的目標,通過“企業進村、資本進村、產業進村”的方式,建成了集有機農產品生產、有機農業技術展示、田園風光與民俗風情體驗的綜合型莊園。“以品牌+合作社+基地+市場的莊園管理模式,合作社激發了農業生產潛能,促進了有機農業的規模化、專業化生產,助推了當地農業產業的持續發展。”張建華總結道。
鳳窩入畫
不過,實現生態、經濟雙贏并不是玉溪莊園的終極目標。在張建華眼中,玉溪莊園詮釋了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也引領農業產業回歸自然、健康有機的現代之路。
如今,玉溪莊園吸引的不再是樂耕于此的農民,不少知名畫家也來此采風。在云南省油畫藝委會主任、著名油畫家毛旭輝眼中,玉溪莊園以其有機種植的方式,尊重自然規律,運用科學的理念,增強人類的安全感,回歸自然,倡導綠色價值觀是大家的共同的追求。
“我到過許多世界級莊園,那里不僅提供了優質、高雅、專屬的生活,而且有著豐富的文化積淀。自古以來,田園生活就令人神往,移民的族群在這里找到世外桃源,而藝術家們也在這里獲得靈感,進入新的‘意境”。毛旭輝說。
雖然魯加德不懂繪畫,但呆呆地在畫架旁站了一個下午。這是他曾未接觸過的,正如幾年前未曾接觸莊園一樣,令他感動好奇和新鮮。當問他明年的打算時,他有些發愁,“莊園收入這么高,明年報名的人會更多,到時該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