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薇
上集精彩回顧: 燕鴻嫁過來已經三天,領導們每天數次地過來表示關心,并隱晦地下達一些指示,燕鴻當然理解,作為新進員工,她也不能只享受權利而不履行義務,小護士嘛,該做的還是得做各種引誘模仿照顧不在話下。
看著兀自在床上睡得香甜的小呆子,燕鴻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
也不知道暖月在老太太面前說了什么,老太太把她叫過去態度和藹地囑咐了近一個時辰,主題大意就是不能勉強她兒子,不能累著她兒子,更不能欺負她兒子。公爺雖然沒說什么,但看向她的目光里也帶了責備。
估計這家伙現在還不會自己穿衣吃飯,就是這些人給慣的。
想著自己后來與東方齊的爭論,燕鴻頗有些后悔。
自己確實有些操之過急了。
不是早就決定混吃混喝不多管閑事嗎?他們愛怎么對東方萌是他們的事,就算看不順眼,又與她何干?他們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方式,何必要違反他們的規則呢?逆流而行,不是找罵嗎?!
“他并非沒有能力自理,只是府中的人都當他是易碎的寶貝,沒有人去引導他去做這方面的訓練。”
“他自己當然更不會自發地去做這種行為,雖然據說經過弘一大師的醫治,他現在已經能夠接受外界的舉動,并且慢慢有了適應的能力,但是這樣的程度,顯然還不足以讓他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生活。”
“府上對他的寵溺,足以抹殺弘一大師十幾年的努力。”
“如果他只是一個有心跳會呼吸的布娃娃,他存于這世間的意義又在哪里?他既然已經走出自己那孤單的小世界,就應該學會怎么在這個大世界里生活。”
一時沖動說出了這些話,雖然最終引起了東方齊的深思,卻也將自己帶入了麻煩之中。能不能得到領導們的支持倒在其次,關鍵是如果丟了這份工作,她可就因小失大了。
“唉,還以為可以混一輩子呢……”燕鴻撇撇嘴,報復地捏了捏熟睡的人嫩嫩的臉頰。
“都怪你!”又戳了戳,她這才收手,在他身側躺下。
唉,怎么會……就心疼了呢……
只是,他安靜地坐在那里的時候,她在他眼睛里,找到了天堂。
第二天一大早,東方齊過來找燕鴻。
“也許,弟妹才是對的。”東方齊審視了她半天,發現她并未躲避,沉吟半晌方才說道。
“爹娘那里自有為兄勸說,弟妹你……有幾成把握能讓萌弟恢復如常?”東方齊帶著希冀問道。
“二伯高看妾身了。”無視東方齊驟變的臉色,燕鴻不緊不慢地說,“妾身不敢妄言能讓相公恢復如常人,但至少會讓他在日常生活方面,不會有太大問題。”
“如此……已是甚好。”東方齊眼神暗了暗,卻又問道,“弟妹可需要我們做些什么?”
“嗯,這件事離不開公公婆婆和二伯的支持,甚至需要全府的共同努力。只希望從今以后,大家能將他當做需要耐心教導的孩子,對他少一些恭敬,多一些接觸,當然,不能操之過急,而要‘潤物細無聲,徐徐圖之。”
東方齊絕頂聰明,自然能夠明了燕鴻的意圖,她所圖,無非是讓東方萌熟悉身邊的人和事,只有熟悉了,才會更容易接受,最后慢慢融入。
也許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但是時間一天天在過,事情總是要做的。
{漸漸}
到了八月中旬,天氣漸趨悶熱。
燕鴻的體質十分懼熱,夏天便是她的劫難。熱得過分之時,她便四仰八叉地攤在涼榻上不愿動彈。恰好今日穿了白杭絹挑線長裙,外層罩了淡綠輕紗,燕鴻心里覺得自己很像一只翻了肚皮的青蛙。
哀嘆著說出口,引來丫鬟們的輕笑。
笑吧笑吧,反正無人能夠理解她對于那個遙遠時空的情懷,那些清涼無比的裝扮,那些全自動的降溫設備啊……
東方萌在這炎炎夏日里,更顯得是個異數。每當燕鴻汗流浹背時看著他清清爽爽地從她面前悠悠而過,就無比眼紅。
難道真的心靜自然涼?可她都靜這么久了,也沒見汗少流一點兒……
“坐到鴻鴻身邊來好嗎,萌萌?”燕鴻在東方萌又一次好奇地注視過來時開口相邀,當然仍然需要直視他的眼睛,不然他很可能會充耳不聞。
東方萌對于她的要求還是很給面子地給予了積極的回應,甚至破天荒地送給她一個可愛純凈的微笑。
燕鴻感覺心臟驀地酥了一下。
他走過來,乖乖地在她身邊坐下,靜靜地凝視著軒窗外,仿佛夏日熱風中,樹影的晃動多么迷人,又仿佛只是在聆聽夏花綻放的聲音。
他的手隨意地搭在了椅背上,手指干凈而修長,燕鴻輕輕抬頭,看到他眼睛里的陽光。
他的世界里,也許有她所不知道的精彩。
輕輕撈過他的手握在掌心,引起他短暫的不安,她沖他笑笑,他睖睜片刻,也學著翹起嘴角,終是又安靜地去看風景。
他的手掌大出她很多,掌心肌膚白嫩細膩,紋路簡單清晰。世人皆說掌紋代表了人一生的軌跡,看著這樣了了的幾條細線,燕鴻突然羨慕起這樣的人生。
有人說,人生而知之,知,未嘗是幸事,不知,未嘗是不幸。
貼在手心里的溫度漸漸升高,像太陽一般,散發著暖暖的、讓人安心的味道。
陽光從樹枝縫隙間透進窗內,樹葉染上淡淡的綠色,和著本身閃閃的金色光芒,灑在他身上,那一張還帶著稚氣的側臉安靜地望向窗外,眼中的神采隨著樹影搖擺而一明一暗。
一張與東方萌一模一樣的臉隱在了讓人不易察覺的角落,沉浸在夏日清閑中的眾人都沒有發現。
“萌萌。”燕鴻開口喚道,輕輕搔了搔他的掌心。
他回頭,專注地看著她。每當此時,燕鴻便覺得自己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存在,心中感動莫名。
“想不想吃冰冰?”炎熱的夏天,怎能少得了冰碗?
他眼中浮現一絲疑惑,對于這個突然出現的新名詞,他給出的反應是將頭偏了偏,本來乖乖披散在腦后的長發像小小的瀑布般傾瀉下來,那珍珠般的光澤,黑緞般的質感,讓燕鴻有些目眩。
東方萌不喜歡很多束縛,包括束發。他的頭發,永遠都是乖乖地服帖在腦后,不像其他男子那樣束起。
強忍下摸他頭發的沖動,燕鴻笑著誘惑他:“萌萌可以幫鴻鴻一起做啊。”
適當地讓他參與一些日常勞動,會鍛煉他的動手能力,開發他的主動性。
果然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雀躍。
燕鴻拉著他起身,才看到不遠處淺笑佇立的東方齊。雖然是同樣一張臉,東方萌給人的感覺是稚氣純良,而東方齊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一樣。
他看起來溫和無害,卻并不容易接近;雖然常常滿臉笑容,但眼睛里卻藏著疏離。
而此刻他的笑容,卻多少帶著幾分真心。他看向東方萌的目光中,是毫不掩飾的疼惜與寵溺。
“妾身見過二伯。”燕鴻彎身一福。
“弟妹不必多禮。”東方齊笑著走近,虛扶了一把,“萌弟的氣色一日比一日好,全仗弟妹照顧有加。”
“二伯謬贊,妾身不敢居功,不過仰仗著公公婆婆厚愛和二伯支持罷了。多是相公自身的努力。”燕鴻露出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完美笑容,并不覺得自己有多勞苦功高。
適當時機地適當謙虛,會讓領導更加欣賞的!
“弟妹不必謙虛,你的用心和萌弟的改變,爹娘和我都看在眼中,辛苦弟妹了。”東方齊聞言笑得更加溫和。
燕鴻與東方齊在這里你一句我一句地客氣了半天,東方萌已經有些焦躁了,對于能夠當燕鴻的小助手一事,他顯然有些迫不及待。
于是他扯了扯燕鴻的袖子,雙眼轉向東方齊,直勾勾地盯著他,似乎他哥哥再不放燕鴻走,他就要一直看死他!
那樣濕漉漉的眼神,東方齊又如何拒絕得了?!
“嘿,弟妹剛剛說的冰……冰,為兄也甚為好奇,可否同去見識見識?”
“二伯不嫌棄的話,妾身自當獻丑。”
東方齊吩咐下人去冰窖敲了小塊的冰磚,燕鴻將之敲成碎碎的冰渣,并耐心地教東方萌一起做。
小呆子敲得很認真,一絲不茍地“咚咚咚咚”,待發現取來的冰磚敲完之后,竟還有些意猶未盡,不甘心地圍著案臺轉了幾圈,直到燕鴻笑著拉他看做好的冰碗才作罷。
“弟妹果然巧思,這冰碗色澤誘人又冰涼解暑,看來為兄今日有口福了。”東方齊看著五顏六色且冒著絲絲涼氣的冰碗,甚為驚嘆。
燕鴻笑笑,親自端了一碗遞到東方齊面前,又吩咐伊人給公爺夫婦各送一份。再轉過頭來,就看到東方萌偏了頭盯著面前的冰碗,孩子似的神情非常可愛。
燕鴻取來勺子,將面前的冰碗端了起來,吸引他注意后,便拿起勺子舀了幾顆紅腰豆,又戳了些冰粒,在他一眨不眨的注視下,送到他面前:“啊……”
哄孩子似的引他張嘴。
他聽話地張開,愣愣的表情,溫順的眼神。冰涼又帶著酸甜的味道似是讓他頗覺驚奇,愉悅地囫圇嚼了兩下,咕咚吞下,很快又張開嘴,像只嗷嗷待哺的雛鳥。
東方齊一直笑意盎然地注視著這一切,而下一刻發生的事,卻讓他和燕鴻都愣在了當場——
只見東方萌倏地從燕鴻手中搶走勺子,略有些笨拙地撬起一勺子冰,顫顫地,卻很堅定地遞到燕鴻嘴邊,并在燕鴻和東方齊驚詫不已的目光中,有模有樣地啟唇開腔:“啊……”
{復制}
東方府沸騰了,由那一勺子刨冰開始。
那是多么神奇的一勺子刨冰啊,居然能讓出生至今未開口的三公子開口說話!嘿,雖然只是一個簡潔明了、短小精悍的“啊”字,但不管怎么說,總算是為國公府一雪前恥了。
以后誰再敢說三公子是啞巴就抽誰!
所以說,這一勺子刨冰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刨冰,它是一勺高尚的刨冰,一勺純粹的刨冰,一勺脫離了低級趣味的刨冰,一勺……嘿,有益于人民的刨冰。
至少對鎮國公府的意義是決不平凡的。
這碗神奇的刨冰最終被列為鎮國公府年度最受歡迎的飲食之一,而燕鴻本來一直穩步上升的地位一時更是水漲船高,其受追捧程度直逼飛天的母豬和開花的鐵樹,并與之并列成為“夷陵三大奇跡”之一。
嘿,至于母豬飛天事件和鐵樹開花事件是否屬實,那就不隸屬本文查證的內容了……
除了心如止水的東方萌外,事件的其他兩位主角對此一直痛并快樂著。燕鴻快樂的是由于這次狗屎運,國公府自此對她的要求奉為圭臬,她行事再無阻礙;痛的是領導們時不時地把她叫過去感慨加感謝一番,最夸張的就屬老夫人,每次看著她的眼神就好像守財奴突然找到了一座金山。
嘿,神仙們見諒,她不是故意詆毀老人家,她真是這么由衷地認為……
受此事刺激最大的反而是東方齊。他一方面為小弟終于開了金口而歡欣不已,另一方面又因為促成小弟這一巨變的主導者并不是他而感到十分之遺憾。
為了了卻這一樁憾事,一向在府中各人心目中頗為穩重、可靠的東方齊每天都端著一碗刨冰在東方萌面前晃去晃來,并死氣白賴地要喂東方萌吃,以期達成得到東方萌同樣回饋這樣不可告人的目的。
然而他卻從未成功,東方萌一直對他愛理不理,因此他更為郁悶。燕鴻憋笑憋得幾乎快患上腸炎了,他還是不死心地每天都來碰壁。
此事的第一男主角東方三少爺萌公子最為老神在在,他除了那天發出石破天驚的一聲之后,再無其他聲響,讓眼巴巴地等著他再開尊口的眾人們差點兒將雙眼望穿、雙耳豎上天。
只有燕鴻和暖月比較淡定地認為此事純屬巧合。
所以燕鴻該干什么還是干什么。
想要東方萌開口已是如此困難,若想讓他完整地說上一句話,進而像常人一樣能交談,這任務可不是“艱巨”二字足以形容。
革命尚未成功,鴻鴻仍需努力呀!
正值炎夏,落楓苑卻有著絕佳的風景,亭臺小榭掩映于郁郁蔥蔥之間,仿佛害羞的女子,猶抱琵琶半遮面。燕鴻一時手癢,命襲人去尋了炭條來制成炭筆,于曲徑通幽處安靜地畫起素描。
全神貫注之下,她并未注意到一個身影緩緩靠近。只見那修長的影子走幾步停一下,偏頭思考一番再接著走,如此反復,短短幾丈之距愣是行了半刻!虧得燕鴻只顧著畫畫沒有注意到,不然定會為這般“神速”而哭笑不得。
燕鴻刷刷幾筆渲染出八角亭的陰影,伸出雙手的拇指和食指,比出一個方框準備取下一處景,突然發現身邊多了清涼的感覺,驀然回首,撞上東方萌明凈的目光。
他靜靜地蹲在她身側稍靠后之處,雙手乖乖地交叉放在膝上,明明讓燕鴻感覺得到他對她手中東西的好奇,卻并不主動上前了解,眼神和表情永遠干凈清澈如幼童。
燕鴻燦爛一笑,對于這樣不設防的他,她總是不由自主地釋放自己的善意。
“萌萌,看得出來鴻鴻畫的是哪里嗎?”燕鴻放慢語速,一字一字慢慢地問道。
他的眼中凝聚了一點點情緒,疑惑緩緩升起。燕鴻又問了一遍,他的目光便輕輕轉向她手中的畫板,凝神看了一會兒,又抬頭看向前方,不過片刻,他就找到了燕鴻畫中那造型古樸的八角亭。
他扭頭看著燕鴻,經過她這段時間潤物細無聲般地滲透進他的生活,他已經不再躲避她的目光,甚至在她一不小心忽略他之后,還會主動尋找。
他的表情有一點點僵硬,像是不知道怎么表達心中所想,又像是有某些東西突然在他腦海中凝固,遲疑了半晌,也只是微微抿了抿唇,最終舉起手來,指向他找到的前方。
燕鴻會心一笑,柔聲說道:“萌萌真聰明,一下子就找到了。”
一個從未開口說話的人,他幾乎意識不到自己的喉嚨還有發聲的功能,得慢慢引導他產生說話的欲望,讓他發現自己身體的奧妙。
東方萌彎了彎眼睛,很滿足的神情,學著燕鴻的樣子,坐到草地上,然后繼續將目光黏在她手中的畫板上,不肯再轉開。
燕鴻將炭筆塞到他手中,然后將畫板支到他面前,將之前她畫的一頁掀過去,打開空白的一張,然后捉著他的手,隨意畫了幾筆,紙上便出現一個線條簡單的蘋果。
東方萌的手剛開始還有些僵硬,畫出來的線條并不圓潤,還有些粗,所以畫出來的這個蘋果就有些扁扁的,很顯然是一個營養不良的畸形果。
隨后燕鴻便放開了他的手,讓他自己嘗試作畫。
剛開始他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回頭傻傻地看著她,似乎不明白她為什么要棄他的手于不顧,在看到她鼓勵的微笑之后,他又抿了抿唇,這才回過頭去,在紙上胡亂涂了幾筆,邊涂還邊自以為別人不察地偷偷用余光看她的反應。
在發覺她神情始終溫柔以對時,他偏著頭想了一會兒,將炭筆從右手中換到了左手。
燕鴻有些詫異,他這就想開發自己的左手啦?隨后這份詫異便擴散成為滿心的驚艷,嘴巴張成蛋形也不自知。
原來他根本就是左撇子……
只見深藏不露的東方萌用左手游刃有余地一筆畫出了一個圓潤的蘋果,如果不是事先教著他畫了一個,燕鴻幾乎要以為這家伙跟自己一樣來自那遙遠的時空。
很快一張畫板上就滿是蘋果,東方萌連畫板的邊邊角角也不肯放過,固執地畫上一個個袖珍的蘋果,只到整張白紙上再也沒有空隙。
畫完后,他回過頭定定地看著燕鴻,眼睛一眨不眨,神情帶著固執的認真,似乎很在乎她的看法。
燕鴻有些酸澀的感動。之前也許從未有人帶領他做這樣細微的小事,而這樣小小的引領,對他來說,卻是那么重要。
“萌萌真棒,畫得真好!”燕鴻自是不會吝嗇給予他鼓勵,末了又加了一句,“鴻鴻很喜歡哦!”
直到她說出最后一句話,東方萌嚴肅的神情才有了松動,雖然臉上仍是有些呆滯的平靜,卻仍然讓燕鴻感覺到了他不易察覺的一絲愉悅。
他固執地守在一個人的世界,寂寞了許久,她這樣一頭闖進來,應該會給他一點點慰藉吧?
然而更大的驚喜還在后頭。
燕鴻在紙板上隨手畫下任何一個東西,東方萌很快就能用左手將之復制下來,用筆的角度、輕重,線條的粗細,陰影的濃淡甚至都絲毫不差,燕鴻看得兩眼發直。
她干脆讓襲人又拿來一個畫板,和東方萌一人一個,然后當著他的面兒,開始靜態素描。
她選擇的對象是不遠處的一個造型有些復雜的石凳,上面雕刻了很多大氣古樸的云彩圖案。
想要畫好素描很需要功底,不僅要取得正確的比例關系,還要把握好結構,從透視解剖的角度出發,默畫出各種結構面的轉折與延續,注意形體的穿插,防止單調和空洞。此外還要靈活地運用光影,充分運用空間關系,深入塑造真實而有立體感的形體。
燕鴻自己有素描底子當然不在話下,然而讓她吃驚的卻是,東方萌在她下筆之后,幾乎只比她滯后一點點,竟也開始動筆,布局、構圖均與她如出一轍,如果不是肯定兩人分別在兩張畫板上作畫,燕鴻幾乎要懷疑他是不是用了復寫紙!
這,這怎么可能呢?!要知道,就算是她這樣前世有十幾年繪畫功底的人,也不可能在幾乎同一時間畫出跟別人一模一樣的素描!
不敢置信之下,燕鴻故意畫出一個很大的敗筆,若是真正懂畫、懂素描之人肯定會察覺她這幾筆的不合理之處。
但是,東方萌只是專注地看著她的手,在她停頓之時,不假思索地照著她的畫法完全將那處敗筆復制,甚至包括那處故意畫錯的小小投影!
燕鴻啞然,半晌終于回過味兒來敢情這家伙就是個超級人工復印機啊……
而東方萌在“復印”之后一直舉著炭條筆愣愣地看著燕鴻,似是不明白她為啥放著畫到一半的畫兒發呆,卻還不趕緊畫下一筆……
{血橙}
此后幾天,燕鴻立志于開發東方萌在“復印”界的才能,又用各種畫法考了他一番,工筆、水墨、油彩幾乎都沒能難倒他,她不死心地搬出卡通和漫畫,結果還是一樣,甚至連那幅聞名天下的“小雞啄米圖”,都讓他一絲不差地拷貝了去!
燕鴻又喜又悲,喜的是東方萌居然如此有才華,悲的是他的有才讓她之前十幾年的努力變得好像沒啥意義……
但是這樣密集的訓練并沒有讓東方萌厭煩,反而讓此君畫興大發,每天一醒過來就找來炭條,眼巴巴地看著燕鴻。對,沒錯,就是那種連東方齊那個大男人都難以抵抗的“濕漉漉的眼神”,燕鴻這種好色又有點兒母愛泛濫的女人又豈能抵擋得住?
沒幾天便是中秋節了,東方齊又跟太子告假幾日,以待中秋節后再返回宮中繼續侍讀。燕鴻對東方齊能夠享受如此長的假期嫉妒不已,并由此單方面認定太子乃仁厚之君,與五朵“金花”交換了一下意見,又得到了她們的支持。
公府世子東方玉因身肩鎮守邊關之責,無法回家團圓,卻不忘修書一封快馬送回家中報平安,信中花了很長篇幅關心東方萌的康復大計,因此“有功之臣”燕鴻又一次受到書面夸獎。公爺夫婦受到大兒子的觸動,也順便復習了一下,讓燕鴻被捧得耳朵冒油,偏偏還得裝出一副“媳婦兒愧不敢當”的賢惠樣子,痛并快樂著。
中秋節,又稱“八月節”,臨近節日,夷陵州的豪門大戶均以果品月餅相饋贈。國公府作為夷陵權貴之首,收到的節禮自是豐厚不說。燕鴻一時手癢,便搶了廚娘的差事,做了各種各樣的月餅,有豆沙餡兒的,蓮蓉的,各種水果味兒的,蛋黃的,肉餡兒的,五花八門,讓五朵“金花”都看傻了眼,她們可很少看到自家小姐這么人品爆發的。
于是國公府的回禮基本上都由燕鴻做的月餅包圓兒了。對此東方萌還很不高興,雖然他不說,可是燕鴻把月餅分給眾人的時候他那眼睛瞪得跟探照燈似的锃光瓦亮,府里由上至下都被他那如影隨形的目光給弄得心里直發毛。燕鴻看了都好笑,于是單獨給他留了一大盒五彩月餅,這才讓他消停下來。偏偏他還看得跟什么似的,不肯讓人靠近他那月餅盒子,生怕被眾人給分了。
“萌兒這孩子,眼見著活潑了很多,以前哪兒能看到他這般精神。”老夫人一邊笑著一邊憐愛地拍著燕鴻的手。
“娘放心,相公生性純善,會越來越好的。”燕鴻眼見著東方萌防他二哥跟防賊似的模樣,這“生性純善”四個字說得都有點兒虧心。不過也不能怪東方萌,東方齊一個大男人卻偏偏愛吃甜食,禍害了燕鴻不少月餅,惹得東方萌這幾天眼睛只差黏在東方齊背上了。
燕鴻私下腹誹她這位二伯肯定是故意的,平時東方萌對他不怎么答理,這家伙正好借這機會吸引愛弟的目光……
八月十五中秋節,這一天是秋季三個月恰好過了一半,所以叫“中秋”,又稱“仲秋”。
鑒于東方萌的“人群抵觸癥”已經消弭很多,東方齊又想拉近兄弟二人的關系,便與燕鴻商量著帶他出去逛逛。燕鴻覺得這也不是什么壞事,公爺夫婦雖然還有些不太放心,但想著二兒子是穩重的,三兒媳婦兒也是個妥當人,便也同意了。就是暖月丫鬟不放心,說什么也要跟著出來,燕鴻不置可否,愛跟就跟唄。
于是又跟串糖葫蘆似的串了一大溜兒人上街,燕鴻和東方萌是重點保護對象,被圍在隊伍正中間,偏偏東方萌除了她誰也不愿意碰(東方齊怨念中,他可是親哥啊親哥……),她只好全程拉著他的手,遇著容易磕著他碰著他或者可能引起他不安的東西還提供溫暖的懷抱,在府中眾人看來是夫妻恩愛情濃,在燕鴻自己想來卻是雞媽媽領著小雞……
臨街的大小酒家都重新裝點一番店面,用綢緞搭建彩樓,花團錦簇,挑出醉仙酒旗,開始賣新酒。人們紛紛來到酒家痛飲,到中秋節下午,酒都賣光了,酒家便扯下酒旗。這時節,正是螃蟹剛剛上市,還有石榴、梨、棗、栗、葡萄、染色的橙子這些新鮮果品。
夷陵州自古被稱為“臍橙之鄉”,所產之橙頭部均有個肚臍一般的印記,故而得名。臍橙的“臍”越大,皮越薄,這橙便越是香甜多汁。東方齊出生富貴,想吃什么從來都是有人送到手中,因此并不知道如何挑選臍橙,偏他又心疼弟弟,見弟弟一眼一眼地看那攤販的橙,便興沖沖地上前去揀了一大堆抱來給東方萌。
東方萌抓緊燕鴻的手,對東方齊的示好仍是沒什么反應,只一徑盯著他手里的橙。燕鴻見狀笑道:“二伯想是未曾留意,這臍橙頭頂上的‘臍越大越是可口,‘臍較小的都有些偏酸,汁水也沒有那么足。”
東方齊愣了愣,隨即爽朗大笑道:“想不到吃橙也如此講究,為兄倒是心急了,受教受教。”
燕鴻見東方齊如此不羈,心下倒是對他又增加了些好感。東方萌見燕鴻與他二哥說個沒完,便扯著她往賣橙的攤位又進了一步,并且直勾勾地盯著那小販的口袋。
那小販也是個會來事兒的人,見眾人著裝均不俗,猜想是大富人家,于是便從口袋里掏出個紅彤彤的物事,雙手捧著呈給東方萌:“這位公子真是好眼力,此乃‘血橙,因橙皮鮮紅如血,橙肉肥嫩多汁而得名,比最上等的臍橙更為金貴。產量稀少,且不易嫁接成功,一棵成年的樹上最多掛果十多個,小人家中世代種橙,也才只得一棵樹種,今日本是帶來做個噱頭,公子既然看中,小人也愿割愛。”
東方齊聽了不免奇道:“竟如此稀奇?不過也確實未曾見過這般鮮紅的橙。”說著便從小販手中接過血橙,只見那橙較一般臍橙個頭要小,形狀更圓一些,外皮顏色鮮紅如血,連紋路也甚為細小明亮,使得表皮看起來更加光滑,真不知剝開肉瓤會是何等光景。
燕鴻自是也從未見過這么奇特的橙,不由得多瞅了幾眼。那小販眼見生意能成,笑得更為殷勤,嘴中也毫不停歇:“這血橙得來不易,更是滋補佳品,能溫潤補血,改善手腳冰涼;還能振奮情緒,緩解疲勞;這位夫人吃了美容養顏,公子們吃了更是耳聰目明,老人吃了滋脾潤肺,小孩兒吃了,嘿嘿,保準兒大病小病不上門。”
好家伙,經他這么一說,都快趕上靈丹妙藥了,只差沒加上起死回生。
東方萌自打血橙上了他二哥的手,那目光就隨著他二哥的手勢上下起伏,一刻也不愿移開視線。燕鴻心知這血橙顏色又對了他的味兒,于是沖東方齊使了個眼色,東方齊一點就亮,趕緊將血橙塞到弟弟手中。
橙一到手,東方萌便握得緊緊的,嘴唇抿了又抿,燕鴻知道這是他高興的表現。東方齊也因為弟弟沒有拒絕自己而笑意融融。一時之間各有所思,沒人注意到小販那閃亮巴望的神情。
還是佳人知機,問了句:“這橙怎么賣的?”才將眾人的注意力又拉了回來。
“看在今兒過節,幾位又是初次惠顧,小人就算博個彩頭,算便宜些,十兩銀,不二價。”小販一臉割肉的表情。
“十兩一斤?你還不如去搶。”襲人怪叫一聲,實在是太貴了,她半年的月俸也才十兩銀不到呢,這還是小姐嫁過來國公府給漲了月銀才有這么多。
“姑娘這可就錯了,十兩一斤小人還不得虧死?是十兩銀,一個。”小販鄭重其事地豎起一根指頭,嚴肅地強調。
這下連一向淡定的佳人臉都想抽抽了。這什么橙啊,不就是稀奇些的水果嗎,不知道的還以為啥寶貝呢。
這時圍觀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且都稀奇地看著東方萌手中的血橙指指點點,夷陵雖富庶,可一個橙賣到十兩銀,這還是頭一回聽說的稀罕事兒。
東方萌雖然并沒有明顯情緒上的變化,但是卻將燕鴻的手攥得更緊了,還微微有些顫抖。燕鴻暗道不妙,如果人人還是干自己的事兒沒圍過來,東方萌還能自在一些,現在變成眾人眼中的焦點,普通人都有些臉熱,何況一向不喜人多的他?
東方齊想是也明了這一點,眼也不眨地扔了塊銀子給小販,一邊不著痕跡地護著燕鴻和東方萌往外走,一邊扔下一句話給那小販:“剩下的血橙本公子全要了,一會兒直接送到鎮國公府上。”
圍觀群眾一片嘩然,難怪這么大手筆,原來是鎮國公家的公子,真是……不折不扣的冤大頭啊。
燕鴻邊走邊心疼地看著東方萌手中的橙,這可價值十兩銀子,十個就是一百兩!回頭一定要騙一個來嘗嘗!!
冤大頭一走,人群縱然仍驚嘆,卻也漸漸散去,獨留小販一人在那兒興奮得直抽筋兒。
下集精彩預告: 東方萌沒事就盯著燕鴻的泥娃娃那指甲大小的臉上輕輕戳,好像上癮一般愛不釋手,東方齊也想把自己的泥人給萌弟弟,卻慘兮兮遭到拒絕!燕鴻偷樂,果然是老婆就不一樣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