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采夫

到愛丁堡的第一天,我就迷上了住所附近的那片大草坪。那片草坪坐落在市中心、愛丁堡大學的門前,面積在千畝以上,中間有林蔭小道隔開,在細雨中望去,很像我的家鄉綿延無際的麥田。
我這次要講的,就是一位老人在這片大草坪上的故事。
女兒上的小學有許多足球俱樂部,僅女生就有6支球隊,所以她很快找到了組織,每個周六都去大草坪上訓練或比賽。
我是個散兵游勇,除了周六上午陪著女兒,像別的家長一樣當一個忠實球迷,其他時間就只能蹭球踢—經常有人在大草坪上踢球。我爛到家的英語給我的“蹭球事業”拖了后腿,有一次幾個人在訓練,我帶著標志性的微笑加入,結果被別人“驅逐出境”。不過時間長了,我終于找到了組織,被“首相”收編了。
“首相”是我給一位蘇格蘭老人起的綽號。有一次我坐在椅子上發呆,面前有一支球隊在熱身,還穿著訓練衫,我就沒敢上去騷擾。
這時有個老人頻頻向我招手,我跑過去。老人連說帶比劃,先問我的名字,然后自我介紹,說他叫“布萊爾”,后來我特意問他是不是他們前首相的名字,他搖頭否認,說這兩個名字發音大不一樣,不過自那以后我就叫他“首相”了。
布萊爾的球隊每周三、六、日下午兩點踢球。從那以后我像小蝌蚪找到了媽媽,終于可以安心踢球了,我在愛丁堡的生活這才算進入了正軌。布萊爾司職守門員,我一開始踢后衛,但一直覬覦中場的位置,無奈我這個傷病纏身的老兵,已經沒有實力去沖擊核心位置了,只好撿漏,踢別人剩下的位置,但也自得其樂。每次踢球,布萊爾總要鼓勵我幾次,豎個大拇指啥的,倒不是我踢得好,而是他頗具領袖氣質。
我們這支球隊其實是一支松散的隊伍。它甚至算不上一支球隊,沒有隊名,沒有比賽,每次都是隨機分成兩撥開踢,也不計比分,踢得好的可以隨便過人,踢得差的也能自由揮霍機會,踢球的人至少來自10個國家(個人觀感,踢得最差的是我國同胞),這個比例絕對超過阿森納。不管是誰,只要跟布萊爾自我介紹一下,就可以飛奔上場,布萊爾會吆喝一聲:“嗨,誰誰誰來了,他加入哪一撥?”球場上彌漫著一種無政府主義的氣氛。
但是,它又挺像一支球隊。其核心人員相當固定,以愛丁堡大學的學生為主,每次都有比賽器材、簡單的球門和球門線,也有組織者,布萊爾是這支隊伍的靈魂人物。
隨著了解的深入,我知道了這支球隊的歷史。一個中國小伙告訴我,最初布萊爾為了戒煙、戒酒,開始在大草坪上張羅踢球,每周3次風雨無阻,他自備踢球設備,招呼草坪上踢球的“流浪人口”入伙,到今年已經15年了。布萊爾每年都迎來新生送走老生,踢球的人打賭,他認識的學生肯定比愛丁堡大學校長多。我經常見到有人帶著孩子來找布萊爾,他們就坐在大草坪上聊天,然后布萊爾把人家送遠了,再跑回來繼續守門。
上個月有一次踢球,我守門,對方前鋒制造了一個點球,布萊爾上來主罰,瀟灑地一腳洞穿我把守的大門,這時球場上響起了歌聲,踢球的人集體唱起了生日快樂歌,場邊的幾個喝酒的人更用起了“我的太陽”式的美聲,把歌聲獻給布萊爾。原來,那一天是他60歲的生日。那一刻,草坪上那個美好的時刻讓我震撼得有些發呆。
有一次踢完球閑聊,有人問我看什么報紙,我說看《太陽報》,布萊爾翻開他的包,向我推薦《The Guardian》。我回家查了查,知道這是“守望者”的意思,后來才知道他說的是大名鼎鼎的《衛報》。我覺得《守望者》這名字不錯,布萊爾就是大草坪上的守望者,他像一個民選出來的首相,在大草坪這個世界里施政,親民又和藹,照顧著在大草坪上玩耍的每個人。
2012年倫敦要辦奧運會,人們都說,奧運精神在于更快、更強和更高,但那只是一方面;奧運的另一種精神是人們歡聚在一起,展現人自身的美感,并感受別人的友誼。體育并不只意味著激情和碰撞,布萊爾作為普通英國人的一員,展現出的優雅的紳士風度,也是體育精神的一種,尤其是在英國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