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背后的真實

熊華勇

《被詛咒的家族》以第一人稱的敘述之方式，敘述了董家三代人“被詛咒”的命運。小說不長，情節(jié)也不復雜。故事的大背景置諸“文革”臨近結(jié)束的1976年，但可以看到，小說通過“我”的視角呈現(xiàn)的“世界”與時代的聯(lián)系很小：圍繞那個“我們家代代遭淫亂”之詛咒，展示了三代人被詛咒與反詛咒的生命歷程。

故事中的爺爺，前期是一個吃喝嫖賭樣樣精通、風流成性的紈绔子弟，因為自己把一個寡婦的肚子搞大又死不承認，聲名狼藉之后，被迫遠走菲律賓。家族也因此事被寡婦夫家人詛咒“代代遭淫亂”。這個咒語從此成為揮之不去的夢魘，籠罩在董家三代人身上。

爺爺在去菲律賓之前，娶了奶奶；到菲律賓之后，又娶了一個番仔婆。雖因生活壓力，他“成了一個勤勞、本分的人”，但詛咒已然在他身上應驗。很明顯，爸爸和大姑是爺爺?shù)挠H生子女，而小姑卻是奶奶與她的妹夫偷情所生。詛咒在奶奶身上也應驗了。

這是第一代人。

第二代人涉及爸爸、媽媽、大姑、小姑。父親因為母親的“不檢點”，用自殺捍衛(wèi)了自己的“尊嚴”；大姑、小姑等老家人將“我”和弟弟從母親身邊“搶走”，以與災難之源徹底決裂。但這個咒語在大姑、小姑身上也應驗了：在大姑，她默默承受了丈夫偷情帶給她的痛苦；在小姑，因為偷情致頻繁墮胎，造成習慣性流產(chǎn)而不能生育……，她承受了更嚴厲的懲罰。

第三代人涉及的是姐姐、“我”、弟弟三人。姐姐因為與母親同時愛上了那個演唐伯虎的小白臉，還懷上了他的孩子，結(jié)果從失蹤到溺死，真正成了那個咒語的犧牲品。

父親之死、姐姐之死激起了董氏家族反詛咒的行動。

為了躲避那個可怕的咒語，為了保住董家的血脈，在奶奶的策劃下，在“我”八歲那年春節(jié)過后，老家來人與母親交涉，結(jié)果是“我”和弟弟被帶回老家。董氏家族這種主觀上的反詛咒行動，客觀上的效果如何呢？

固然“我”和弟弟被帶離母親身邊，與淫亂之源決裂，反詛咒的勝利在姐弟倆身上體現(xiàn)出來，這從故事后來的發(fā)展亦可得到證實。但作為反詛咒的主要代表人物：奶奶、大姑、小姑，她們是否擺脫了那個魔咒的控制呢？根據(jù)前述分析，答案是否定的：奶奶早已成為那個咒語的現(xiàn)實代表；大姑雖始終保持了自己的節(jié)操，但其夫卻與妹妹偷情；小姑與大姑丈偷情、與其他男人偷情。她們在反詛咒中以不同方式實踐了那個咒語。這三個女人在反詛咒的道路上，奶奶是前悲劇性的，大姑、小姑是后悲劇性的。似乎給人安慰的是，被“搶奪”回來的“我”和弟弟遠遠脫離了那個咒語的糾纏，可誰能保證姐弟倆的未來不會重復上一代人的命運呢？

仔細想來，這三個女人的中咒具有相似之點：夫妻長期兩地相隔而居造成生理需要饑渴；當面臨情欲與倫理規(guī)范沖突時，極可能成為肉欲的俘虜。這就觸及一個永恒的文學母題：表現(xiàn)靈與肉的矛盾。在生理需求與道德規(guī)范發(fā)生沖突時，人應作何選擇？這在小說中隱隱表現(xiàn)出一種歷史的悲劇意識。

董家三代人無法徹底擺脫被詛咒的帶有悲劇色彩的命運，而且這種命運顯示出來了某種神秘性，我以為，籠罩在小說中那個咒語與董家三代人中咒命運之上的神秘暈圈只是一個虛假暈圈，就是說，咒語只是咒語，它與董家三代人不幸陷入淫亂之間并無必然性。雖然在小說所反映的那個年代乃至在當下現(xiàn)實中，在中國的不少地方，詛咒，在個別民眾的心理中仍被認為有股神秘的力量，不可戰(zhàn)勝。一旦咒語得到應驗，就強化了這種社會心理。但在小說中，老家人從母親手中“搶走”“我”和弟弟，那種反詛咒的行為，更大程度上是出于道德倫理價值和家族名聲的考慮，而主要不是懼怕詛咒之神秘不可抗拒之力量。這從奶奶的臨終囑咐也可看出來。然而，小說呈示的三個女人反詛咒的生命歷程本身顯示出一種歷史的巧合：反詛咒者不幸陷入被詛咒的命運之中。其實，導致三個女人不幸命運的不是那個咒語，而是食色男女在生理需要饑渴與道德規(guī)范發(fā)生沖突時，她（他）們自己犧牲了后者追逐了前者。作為反詛咒的策劃者、參與者，她（他）們的行為的確是應被詛咒的。這就實現(xiàn)了那個詛咒與她們命運的內(nèi)在關(guān)聯(lián)，讓那個“虛假暈圈”變得逼真起來。

我想，作者通過虛構(gòu)這樣一個平淡的飲食男女故事，提出家庭婚姻與性的問題，凸顯情感與理性、肉體與精神、個體與類的矛盾沖突中人性在善惡之間的痛苦掙扎，雖然有些老套，卻也有切近的現(xiàn)實價值。

責任編輯 石華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