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的氛圍

石華鵬

在編發高寒的小說《被詛咒的家族》之前，我的同事林東涵也讀過這個小說，并和我交流了意見。他覺得，小說有些灰暗，有些壓抑，家族成員之間的情愛糾葛占用了小說絕大部分字數，這些方面似乎寫得過多了，比如父親和母親的貌合神離、大姑丈和小姑子的曖昧、爺爺和奶奶之間的淡漠等等。

我也表達了我的不同看法。我并不否認這篇小說猶如一部沒有色彩的黑白默片，被一種灰暗、壓抑的調子籠罩，但是，我們也不應該忽略一點，這個小說的意圖或者說著眼點，不在于描述或放大這一家族內部的情感“亂事”，小說是以一個八歲小孩的視角展開的，也就是說這些事兒是投影在一個八歲小孩的內心屏幕上的，首先屏蔽掉了那些可能被過分渲染的成人情事——事實上，作者的描述也是相當節制和“藝術”的——其次，一個家族內“亂七八糟”的事件的發生，作者給予了它發生的充足理由。——一幢海邊古老的大宅、一個灰暗的非常時代，以及復雜的海外關系、沒落的家族權威、寂寞的內心世界，構成了一個被詛咒的家族里的“戰爭元素”。

其實，這個小說真正的著眼點在于，揭示一個人在身體成長的過程中情感成長的秘密——陰暗的環境仍能生長健康的生命。當一個家族內部因情感破裂、財產糾紛、社會變故等眾多原因，而導致家族成員之間彼此冷漠、猜疑、詛咒甚至攻擊時，一個孩子將如何度過漫長而黑暗的童年，將如何成長。與眾多現實生活版本不同的是，小說中的孩子在經歷了恐懼、掙扎和無奈之后，并沒有墜入一個被詛咒的家族所挖掘的灰暗的人性深淵里，而是走上了一條正常而平靜的人生之路。

當時光緩慢流逝，象征一個家族輝煌的大房子冷清甚至衰敗下去時，兩代人之間的愛恨情仇也慢慢歸于平靜，這平靜的代價，是一個舊家族的瓦解，家族后代之間的分崩離析。

小說最后，當“我”回到泉州探望大姑丈時，小說中的灰暗、壓抑調子終于像太陽下的霧靄一樣散盡，色彩和光亮都來了。小說寫道：“大姑早已鬢發斑白，但眼睛依然那么清澈、明亮，神情依然那么恬靜、安詳”，大姑說，“其實，你大姑丈是愛過我的，但他無法屬于一兩個女人，年輕時他那么獨特，那么有魅力，他身不由己”。小說里“大姑”的這句話讓我有些觸動，我相信是包容讓一切歸于平靜，讓一個家族內部的刀光劍影、暗渡陳倉的大戲得以落幕。

這便是人生，這便是生活。毫無疑問，這個小說一定是觸及了這人生、這生活的某根神經，讓我們有了些許的疼痛。除此以外，這個小說營造的灰暗與明亮交織——如同黑暗森林里的一抹月光——的氛圍讓我著迷，高寒寫下了難以描述的東西，她讓一個人情感的成長變得可以觸摸。也許，小說除了講述一個漂亮的故事之外，是否營造了獨有的感覺和氛圍至關重要。

我和高寒認識十多年了，這十年里，我并沒有讀到她多少小說。她說她并沒有停下手中的筆，工作由原來的學校到了現在的方志辦，有了變化，寫作的心態也有了變化。十年前讀到她的小說，以寫女人情感為主，盡管有些感受，但仍顯粗淺，表達上也不夠細膩和流暢，有點“隔”。

十年后，我讀到了她近兩年寫的《被詛咒的家族》《1969年的大逃亡》《清平樂》等，突然間一個新的寫作者高寒站在我面前了，敘述從容、寬闊，語言也很有成色，仿佛一條日漸成熟的寫作之路已經出現在了她的腳下。所以，本期的“重點推薦”欄目我們選擇了高寒和她的《被詛咒的家族》，有什么比看到一個寫作者一天天強大更讓人高興的事兒呢？當然，這里邊，是十年的堅持。

責任編輯 賈秀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