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振快
兩國互相派遣常駐外交人員,這在歐洲自17世紀已經開始,到19世紀早已成為國際慣例。但是,近代中國被迫打開國門后,用了幾十年時間仍然難以接受和適應這一規則,直到1876年清廷終于第一次正式派出常駐英國公使,正使郭嵩燾、副使劉錫鴻。
按照現在的社會心理,如果有一個人被派往英、美等大國出任大使,其鄉人必引以為榮。但在1876年,情況完全相反。按照時人觀念,出使外國相當于向夷人低頭,是被人鄙視的正人君子“不屑為”,“為士大夫所不齒的事情”。有人撰寫對聯羞辱郭嵩燾出使是“事鬼”,即服侍洋鬼子。鄉人引以為恥,其家鄉湖南準備參加舉人考試的儒生聚集起來,要去搗毀郭家的住宅。
到了英國之后,郭嵩燾周旋于英國官方高層和各國公使之間,獲得普遍尊敬,這也象征著大清帝國終于步入國際舞臺,擠身列國之林。其個人魅力,就連一向不太贊揚他人的英國自由派政治家威廉·格萊斯頓(1868—1894年間曾四度任英國首相)都稱贊他是“所見東方人中最有教養者”。但是,副使劉錫鴻卻不斷向清政府打“小報告”,對他的行為大加攻擊。
在劉錫鴻所列出的郭嵩燾的種種“罪名”中,有三條是:1877年8月17日,中國使團受邀前往倫敦附近的羅徹斯特參觀炮臺,乘船時風大,英國將軍斯多克斯見郭嵩燾寒噤而取所帶的大衣為其披上,劉錫鴻認為“即令凍死,亦不當披”。另一次是見巴西國王,郭嵩燾為了外交禮節起立,劉錫鴻認為“堂堂天朝,何至為小國主致敬”,有失國體。還有一次是在白金漢宮聽音樂,郭嵩燾取音樂單翻看,劉錫鴻認為既然不懂英文,“仿效洋人所為”,就是取悅洋人的賣國行徑。
劉錫鴻還指控郭嵩燾自己及小妾一起學英語、看洋戲是重大罪狀,郭嵩燾和英國駐華公使威妥瑪談話是“閉門密語,怨謗國家,有叛國嫌疑。”
郭嵩燾在赴英途中,曾將見聞及自己的看法用日記的形式記下來,寄回總理衙門,以供參考。日記刊行時取名《使西紀程》,因其中多有對西方文明的稱贊,激起了國內士人的群起圍攻。郭嵩燾成了士林公敵,被人看作“漢奸”。朝廷在士林輿論壓力之下,將《使西紀程》毀版。而郭嵩燾也深知洋務不可為,“氣索心灰”,決定辭官,并且不再踏入仕途。
海外著名中國近代史家汪榮祖先生評論說:“我們不禁要假設:如果郭嵩燾真能影響政策,在總理衙門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贏得士大夫的支持,領導中國走向世界之路,那么這條路必定會平坦得多、容易得多、代價更要小得多。”但“此一假設僅止于假設,真能實現的可能性極其微小”。近代史上的儒生,“由于根深蒂固的華夷種見,只有高昂的情緒,沒有冷靜的是非”。只有情緒而無是非,終致誤國誤民,使中國近代社會轉型特別的坎坷崎嶇。
摘自《新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