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手絹

劉軍

星期五上午一上班，就接到部里全體開會的通知，我的頭忽然就有了一種炸裂的感覺。

公司財務部十二個人，除掉一正兩副三個部長，真正開工的九個人，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不是公司某個副總的親戚，就是某個業務單位的關系戶，要不就是部長的死忠。至于我，一個來到這家國企已經8年的小職員而已，能從出納一直干到現在的主辦會計，估計和上輩子積德有著莫大的聯系，剩下的一點原因就是——總還需要有人干活啊！所以除了夾著尾巴做事，部里的大小變故一般與我絕緣。

每次開會就頭疼的毛病，實在是這么些年來被開會折騰留下的根兒。你說干會計的，哪個不會算計——啊，說錯話了，是人人懂得計算，每次開會都搞得像歷史課加辯論賽，屁大點的事兒都錙銖必較，極大地體現了財務專業的認真態度。所以一開會，我總是找個角落的位置，遠離那些風暴的中心。

體重早已超過180斤的部長笑起來慈眉善目，精神抖擻地宣布了一個好消息——公司準備派送一名財務人員，參加省屬企業財務系統交流大會，為期十五天，地點山清水秀、包人滿意。

我敢說我們公司的會務保密和紗窗差不多，公司的大小事兒瞞誰也瞞不過財務部，而且部里每一個人精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這個好消息傳到我耳朵里都已經過去三天了。這么一個公費旅游的大好事兒，按慣例，部里的那些人精早已各攀門戶，做足了最精致的準備。我開始默念清心咒，預備抵抗隨時爆發的唇槍舌劍。

五分鐘，會議室卻詭異地沒有任何發言，我甚至懷疑部長也被人點了啞穴。

沉悶過后，部里的元老李大個終于首先表示自己年紀大了，不搶年輕人的機會。隨后，和我同一個辦公室的趙姐不好意思地說自己去年有過一次到海南培訓電算化的經歷了，這次就算了；老楊說手頭工作太多，走不開；陳主任熱烈地表態要讓年輕人多見識見識……會議進行得友好而熱烈，胖子部長臉上都快笑出花來了。

“要不，小文去吧，他年輕好學，工作也努力，應該多些機會給這樣的年輕人。”許助理的一番話如驚雷一般，把躲在角落走神的我雷倒了。要不是我還沒有忘記過年時他以黨組織對我的考驗為名，安排我加班，自己卻全家到香港旅游的事兒，我還真以為他是一個大好人了。

會議室里響起了交頭接耳的聲音，部長淡定地注視全場，等待私下的議論結束。不用爭論，不用投票，部長和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員民主而且集中地決定，小文做好準備，下周出發。

奇怪，在座的個個身經百戰、目光如炬，怎會看不出這里面的好事？事屬反常，必有問題，可惜我還沒有修煉成孫行者的火眼金睛，或許，真的是利益難以平衡，讓我這個無所依賴的小人物，撿了一個便宜。帶著些許疑惑，我在眾位同仁的恭喜聲中接受了這個好差事。

快樂的日子總是很短暫，半個月的時間轉眼即逝，山清水秀的游賞、財務系統的交流讓我長了不少見識。回到部里向部長認真地匯報了交流過程和心得體會，從部長夸獎的言辭和贊許的神色中，我仿佛看到一絲陽光透進了我的未來之路。

第二天一早，部里通知開會，趙姐樂呵呵的眼神似乎告訴我，又有好消息來到我們中間，不過人不可以有貪念，我還是不要操心這些好事的歸屬了。

全體剛剛坐好，部長便正氣凜然地宣布了一個決定，公司與省屬煤礦集團結成戰略合作關系，參股煤礦集團下屬企業，我們作為財務部門，要派駐一名精兵協助公司做好審計監督，時間是——兩年，地點，省西北部山區煤礦。

全場鴉雀無聲，但一道道眼神無一例外地像激光一般射向一個地點——我。片刻，部長對我點點頭，“小文，辛苦你了。”剛剛在省屬企業財務系統交流過，剛剛享受過公費旅游，剛剛得到領導的表揚，現在的我，眾望所歸，無話可說。

這是我有史以來開過的最有效率的一次會議。我看到了事情的開頭，可我計算不出有這樣一個結尾！

下班回到母親那兒吃飯，姐姐帶著外甥女也來了，小女孩一見我就鬧，死活要我聽她唱在幼兒園新學會的一首游戲歌曲，“丟手絹、丟手絹，輕輕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訴他，快點快點抓住他……”我滿腦子的漿糊仿佛一下變成了農夫山泉——這個游戲我從小就玩過，沒想到在成年以后還有機會又被玩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