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眼

趙春亮

男人一激靈醒來，伸手摸過手機瞄了一眼，凌晨一點不到。還好，還好。男人瞇著眼將手摁在胸口，長出了一口氣。睡前翻閱的小說早已滑落枕旁，臺燈依然亮著，柔軟而橘黃的光暈充盈了整個臥室，彌漫著浪漫溫馨的情調。

一定是牽著心的那根細繩不時地抖動，才將男人從睡夢中扯了出來。男人睡眠很好，擱在平時，在耳邊燃響一掛炮竹也很難中斷他午夜的美夢。

男人起身，沖進衛生間，掬了水，噗噗地洗臉，然后開始穿衣服，一切收拾停當，再次看看手機，用時不到五分鐘，男人很滿意。一想到女人馬上就回家了，男人就很激動，也很興奮，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女人隨散團旅游去了，時間不算長，七天，但男人卻像度過了半個世紀。女人臨走前對男人說：“我想趁著假期去看看海，以前只顧著工作和操持這個家了，如今我得為自己找點樂兒，也享受享受人生。”

男人說：“應該的，早該去了，我以前可是勸過你的。”

女人說：“順便告訴你，我已經知道你有個年輕的情人了，瞞我好久了吧？趁這幾天你也做個了斷，希望我回來的那天凌晨，你能接我回家。”女人說這話時云淡風輕，像是在表達一件與己無關的事，男人的心中則瞬間風起云涌，驚濤拍岸。

男人驚異于女人的大度和淡定。無須訓斥和鞭撻，僅靠一把青草就能馴服一頭暴怒的野牛，女人有這樣的能力和自信。

這一周，男人向單位請了假，先是約情人出來，兵不血刃便將一段孽債攔腰切斷了。自然，花錢是免不了的。花錢能辦到的事都是易事，最難的是埋葬這份牽掛和依戀。剩下的幾天，男人足不出戶，一遍一遍地回想跟女人風雨同舟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待到確信自己已經旁無雜念，男人才拿起電話，對女人說：“告訴我你下車的地點，我準時接你回家。”

“今夜將是一個新的開始，跟我一起迎接嶄新的黎明吧，從一個深深的擁抱開始，好嗎？”男人對著女人擺放在臥室的照片輕聲說。

小城很靜，像一個熟睡在襁褓里的孩子，甚至隱約聽到男人的呼嚕聲和女人呢喃的囈語。街上飄蕩著清爽的氣息，夜空深邃，稀稀落落的星星點綴在遼闊的天幕上。男人把腳步放緩、放輕，生怕攪亂了夜的寧靜。身旁的高樓里還有幾扇窗固執地亮著。男人想，也許是跟自己一樣，在等著遲歸的愛人吧。

男人掏出手機，想給女人打個電話，問問她，車到哪了，順便告訴她，自己在街上等著接她呢。摁了幾個數字，男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把手機放回了兜里。男人無聲地笑笑，自說自話：你睡吧睡吧，在外這么些天，旅游就是受罪呵，我不打擾你，我在街上等你就是了。

馬路在昏黃的路燈照射下，像一條緩緩流淌的河，偶爾有車疾馳而過，瞬間便又恢復了寧靜。一輛旅游大巴緩緩停靠在路邊，男人湊近些，看著車里的人拎著大包小包魚貫而出，卻始終沒有女人的身影。人走完了，大街又安靜了下來。男人一臉茫然，不是這輛車？還是另有變故？男人心里有點慌亂，忍不住撥通了女人的電話：“車到了嗎？我在街上等你呢。”“你想好了嗎？要等就耐心點、專心點，不許三心二意哦。”女人的聲音有些迷離、慵懶。男人暗暗自責，到底還是打攪了她休息。

男人重新在馬路牙子上坐下，燃起一支香煙，看煙霧被裹挾著濕氣的夜風緩緩帶走。回味女人的話，竟然聽不出一絲責怪和記恨，只是隱含著告誡：“不許三心二意”。男人揪了一把頭發，恨恨地說：“若再三心二意，我就不是個男人。”

伴著第一縷晨曦，女人終于出現在男人面前，顯得有些疲憊和滄桑。男人暗暗心疼，這幾天，她也一定經歷了痛苦的煎熬和自我療傷吧。男人迎上前去，接過女人手中的旅行包，深情地說：“老婆，我愛你，咱們回家。”說著張開雙臂去擁抱女人。女人嗔怪了一聲，推開了男人的手臂。

男人有些失望，也有些不解，怔怔地看著女人。女人說：“眼睛在看著呢！”“哪有呢？”“那不是？夜的眼！”女人指了指天空，順勢挽起了男人的胳膊。

男人抬頭看天，深邃的天幕上，幾顆耀眼的星光在狡黠地閃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