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壁齋,宏猷書房之謂也!四壁皆書,頂天立地,壁豈不白乎?又崇尚大無,大白,白壁雖白,大無中自有大千世界也。宏猷愛好廣泛,卻以淘書,藏書為最。每至一地,必尋書店;每得一書,如獲大寶,反復品味,以為源也。幾十年過去,藏書漸豐,得以屋載,其中淘書之樂,品書之趣,常想與朋友共享,乃借《大武漢》一角,設書話專欄一,清茶一,書友三五,品茗談書,豈不樂乎?開篇之時,東湖櫻花正開,謹捧碧水書香,就教于讀者諸君也!
在我收藏的民國書刊中,最珍貴的藏品之一,便是《語絲》周刊了。
淘到《語絲》,多虧了杭州書友王宜清君。她是我的責編,聽說我愛淘舊書,便打探到了不少杭州的舊書店。我去杭州講課時,她便帶我到了耶穌弄收藏市場,這里是鬧市區,市場內擁擠昏暗。在一間狹小的舊書攤里,我在老舊的玻璃書柜中,看到了一大摞《語絲》周刊!
凡是學過一點中國現代文學史的人都知道,《語絲》是五四以后,由魯迅、周作人、劉半農、錢玄同、林語堂等人發起撰稿的著名的綜合性文學期刊,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曾產生過很大的影響。能夠看見原件已屬不易,現在,這么多的《語絲》穿越歷史的風塵,靜靜地展示在我的眼前。我開始心跳加快了。
書攤老板余先生眼鏡下滑到鼻翼,抬眼審視打量著我,說,這是老書,很貴的!
我笑笑,老先生,我就是沖著老書而來的。
好大一摞《語絲》。各種版本的都有。來不及細數有多少本。但是,只需一本,就讓我的心狂跳了:那是《語絲》第一期,創刊號!
好大一摞《語絲》。許多本都已經脫線了,發黃了,發脆了。余先生拿出來的時候,脆脆的紙屑紛紛揚揚,落了下來。我掃了掃紙屑,請余先生開個價。
你都要?
我都要。
余先生從下滑的眼鏡中抬眼望著我,伸出兩個手指頭。
兩千。
好的。成交。
那一夜,我將《語絲》鋪了一床。床上當然鋪上了報紙。杭州的秋夜很靜。空氣中有潮潮的水腥氣。我躺在床上翻看著《語絲》,在陳舊的書香中,夢回當年。
說起《語絲》,恐怕先得說說孫伏園。這位民國初期被稱為“副刊大王”的大胡子,當時正在主編著名的《晨報》副刊。孫伏園是紹興人,與魯迅有著師生之誼。自打他接手《晨報副刊》后,將副刊辦的風生水起,全國聞名。魯迅的《阿Q正傳》,就是經他手在副刊上發表的。但是到了1924年,他卻憤而拂袖而去。其原因,也是因了魯迅。
1924年的北京,風風雨雨傳聞的,都是徐志摩瘋狂追求林徽因的故事。待到林徽因與梁思成雙雙赴歐,失落的徐志摩在《晨報》副刊發表了一首感傷的詩。魯迅看不得這些無病呻吟,寫了一首打油詩《我的失戀》予以調侃,寄給孫伏園。結果,《晨報》新來的總編輯是徐志摩的粉絲,沒跟孫伏園打招呼,就將魯迅的打油詩給撤了下來。孫伏園大怒,于是憤而辭職。魯迅見自己連累了孫伏園,心中不安。當閑不住的孫伏園提出想約朋友自己辦一份雜志時,他立即表示大力支持。
1924年11月2日,是個星期天。孫伏園約了周作人、錢玄同、顧頡剛、李小峰等朋友,在北京的東安市場一個豆食店里聚會。大家商議,辦一個周刊,共同撰稿,費用共攤,每人每月八元。那天魯迅未到,但是也捐十元,以資創刊。刊名得來也有趣,大家商議刊名的時候,從顧頡剛帶來的一本書中,隨手翻看到“語絲”二字,均認為有趣,于是,這本周刊的刊名,就叫了《語絲》。
1924年11月17日,《語絲》在北京創刊。十六開,八頁。每份本京銅元四枚,外埠連郵寄費三分半。刊址在北京大學第一院新潮社。
當時的主編,是孫伏園。我收藏的創刊號可以清晰地看到,第一期的撰稿人,是魯迅、周作人、孫伏園、錢玄同、江紹原、川島、衣萍,其中,周氏兄弟各寫了兩、三篇。魯迅的名篇《論雷峰塔的倒掉》,就發表在創刊號上。而《語絲》的創刊號,則為周作人的手筆:
“我們幾個發起這個周刊,并沒有什么野心和奢望。我們只覺得現在中國的生活太是枯燥,思想界太是沉悶,感到一種不愉快,想說幾句話,所以創刊這張小報,作自由發表的地方。我們并不期望這于中國的生活或思想上會有什么影響,不過姑且發表自己所要說的話,聊以消遣罷了。
我們并沒有什么主義要宣傳,對于政治經濟問題也沒有什么興趣,我們所想做的只是想沖破一點中國的生活和思想界的昏濁停滯的空氣。我們個人的思想盡自不同,但對于一切專斷與卑劣之反抗則沒有差異。我們這個周刊的主張是提倡自由思想,獨立判斷,和美的生活。我們的力量弱小,或者不能有什么著實的表現,但我們總是向著這一方面努力。”
創刊號寫的很低調,很沖淡,但卻鮮明地表達了《語絲》同仁的思想藝術趣味,那就是“想沖破一點中國的生活和思想界的昏濁停滯的空氣”,“ 提倡自由思想,獨立判斷,和美的生活”。同時,創刊號還鮮明地昭示:我們個人的思想盡自不同,但對于一切專斷與卑劣之反抗則沒有差異。不管是以魯迅為代表的雜文,還是以周作人為代表的小品文,《語絲》的作家群在針砭時弊方面形成了共同的風格,那就是排舊促新,放縱而談,古今并論,莊諧雜出,簡潔明快,不拘一格,張揚的仍然是五四新文化運動所提倡的“破舊立新”的精神。
《語絲》第一期只印了2000冊。當時怕銷路不好,還準備了賣不掉,就隨手送人。創刊號出來后的星期天,孫伏園、李小峰、川島三個人拿著刊物到東安門電影院的大門口叫賣,結果,買的人很少。三人很是沮喪。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書刊市場傳來的消息,卻是令人振奮。因為《語絲》領銜的幾位,都是五四時期《新青年》的大將,其刊址又在北大新潮社,于是,在北大的高校間一銷而空。
孫伏園他們立即決定再印2000冊。可是,幾天后,2000冊又飛快賣完,而外地的匯款正源源不斷地涌來。于是,第一期的創刊號,他們一口氣就再版了七版,印數達到一萬五千冊,大獲成功。
《語絲》周刊共生存了七年,其發展歷程,大致經過了三個時期,其一,是創刊的北京時期,包括第1期至156期;其二,是魯迅接編的上海時期,包括第4卷第1期至第52期;其三,是終刊的上海后期,包括第5卷第1期至第52期。剛開始,是一張八頁十六開報紙的小型定期刊物,每逢星期一出版。過了一年多,改成了三十二開十六頁的裝訂本。起初,只是在北京大學第一院新潮社做《語絲》的一個編輯、校對、發行的地方,并沒有具體的社址,次年,李小峰的北新書局成立,才由北新書局發行。1927年10月15日,《語絲》出版第153期后,被北洋軍閥政府查禁。從第154期起,遷到上海出版,由魯迅先生主編,后由柔石接編。改為半月刊,1930年3月,出至5卷52期后,終于停刊。7年間,共計發行260期。魯迅先生在《語絲》上共發表詩、小說、散文四十三篇。我收藏的《語絲》,從第一期創刊號起,一直到第五卷的前期,涵蓋了《語絲》發展的全部歷程,數量近200期,包涵了《語絲》的各種版本。對于舊書收藏者來說,自然是寶貝一般的。豈止是淘書,簡直是淘寶呢。
關于《語絲》,有說不完的話題,得靜下心來慢慢的品茗細談。因為真正的寶貝,是五四時期那些新文化運動的猛將們。其中的許多人,后來均與《語絲》有過千絲萬縷的聯系。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正是五一勞動節。再過幾天,就是五四了。這也是今天將我收藏的《語絲》搬出來,請諸君共同品賞的原因。除了用伏案勞動的實踐來紀念勞動節以外,也用《語絲》來紀念偉大的五四吧。因為五四的歷史任務并沒有完結。因為我們還需要《語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