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我獨自去了周莊,那是一個住在水墨畫里的世外桃源。由于是小年,游客稀少,只有零星的背包客,安靜地咀嚼著江南的味道。
一個當地人告訴我:“如果不坐船,不聽船娘唱歌,就相當于沒來過周莊。”
站在渡頭等船的時候,一位中年婦女湊過來,“姑娘,跟我們拼船吧,咱們都能省點兒錢。”我點頭表示同意。她身后是一個略顯疲憊的中年男人,顯然是他丈夫。男人故意把目光看向別處,似乎為妻子的精打細算感到尷尬。他一聲不吭地走開了,回來時,手里攥著船票。他示意我上船,并一邊往船上走,一邊嘟囔道:“出來玩兒,算那么多干嗎?多捎她一個又不麻煩。”儼然一個賭氣的孩子。
我與他們面對面坐著,這是對中年夫妻,操著地道的北方口音,男人略顯滄桑。從他們的衣著和神情不難看出,他們并不是養尊處優的富裕人家。快過年了,擱下老人孩子,跑到大老遠的江南水鄉來游玩,這不免讓人疑惑。
船娘的歌聲很古樸,讓人心曠神怡。妻子欣喜地左右張望,一會兒伸手摸摸河水,喊著“好冰好冰”,一會兒天真地蕩著腳。仿佛出嫁路上的大姑娘,羞澀并期盼著什么。而他卻很淡然,似乎躺在自家的搖椅上聽小曲兒,只是手指在膝蓋上有節奏地點著。
出于禮貌抑或出于好奇,我主動說起了話,“你們是北方來的吧?快過年了,回去的票買了嗎?”
“是啊,東北的,不回家過年了。”男人禮貌地回答道。
“怎么?這邊有親戚?怎么不帶孩子一起來呢?”
“他沒來——”“我們沒有——”兩人幾乎同時回答我,可答案完全不同。很明顯,妻子在故意隱瞞什么。男人繼續把話說完,“我們還沒有孩子,這邊也沒有親戚,不想回家過年,來南方看病,順便散心。”回答很簡短,卻道出了緣由。妻子偷偷掐了一下他,似乎示意他不該向陌生人說這么多。
我沒再多問,并為自己戳到他人痛處感到自責。一句“不想回家”,多么無奈,與其不想回家,不如說是不敢回家。人到中年卻膝下無子,在親友面前該怎樣抬不起頭來。過年那么熱鬧,看著人家可愛的小孩追逐嬉戲,別的家庭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會難過嗎?母親會不會整天在耳邊嘮叨?鄰里間又會不會有很多閑言碎語呢?我不敢再往下想,只是望著岸上的閣樓和岸邊浣衣的婦女發呆,氣氛很是尷尬。
終于上了岸,看我孤身一人,他們很友善地邀請我同行。妻子似乎很喜歡幫人拍照,看到不錯的景點,總會主動搶過相機幫我拍照,她自己卻只是拍拍風景,她的熱情,讓我措手不及。她說:“你們年輕人就是好,不像我,都黃臉婆了。”丈夫趕忙說道:“凈說些沒用的話,你又不是沒年輕過,你年輕的時候,那不也是水靈靈的。”她笑了,我也笑了。
他們小情侶般的溫馨話語,將我淺淺地感動了,宛如這江南的水,厚重卻清新著。
路過一個賣帽子的小攤,妻子看上了一頂軍綠色的帽子,正中央有個塑料的紅五星,看起來有點劣質,還有點滑稽。她卻愛不釋手,說很有意思,要買下來。丈夫似乎覺得不可理喻,拖著她走,她擺出耍賴的架勢,非買不可。終于丈夫屈服了,將那頂帽子買了下來。她很欣喜地玩弄著,一會兒戴在自己頭上,一會兒按在丈夫頭上,像一個撒嬌的女兒,在擺弄她的戰利品。以前有人告訴我,真正的丈夫,是亦父亦兄亦子的,我一直不明白,但在那一刻,我懂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我要回去了,他們打算在周莊過夜,我與他們道了別,略有不舍地踏上了返程的車。
在車上,我腦海中念念不忘的,不僅是周莊的美景,還有這對中年夫妻間醇厚的愛。他們是沒有孩子,可是他們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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